吕雉认真地把李恪打散的长发束拢,盘成髻,再套上素洁的白玉发环,插上同质的竹型发簪。
忙完这些,她转过身,双手时揖,齐眉平举起案盘。
案上是华贵夺目的七星龙渊,是青白底色的李家玉牒,是青灰古朴的假钜法令。
李恪郑重接过来,取剑系于腰左,玉牒法令共悬于右,再整平衣上褶皱,双手平推,时揖还礼。
双方就这样沉默着完成了更衣的礼节。
礼毕起身,吕雉柔顺地靠上来,为李恪重整衣物。
“我的君郎本就不凡,如今再配上伍侯之剑,武安之牒,怕是徐公再世,也不及君美。”
李恪轻笑一声:“我倒觉得自己就像只开了屏的孔雀,今日往后,怕是再不得安生。”
“若求安生,当如何扬名?”
“也是……”
吕雉整完衣服,后退几步细细打量:“自今日起,凡出苍居,蛤蜊、沧海皆要随行左右。此二人善武、善医,如此妾才能有片刻心安。”
李恪装模做样道:“遵夫人令!”
吕雉脸上泛起红晕,微微颔首:“便是这样,好似还是少了些甚……”
李恪左右一看,嘀嘀咕咕说:“不缺了,够骚了。”
“君说的甚傻话!妾是说,还少一个抱琴的侍女。”
李恪瞪大眼睛:“侍女?”
“是。美貌、才情、婀娜、动人,善琴善舞,焚香研墨,此人以郑女最佳,实在不得,越女亦可。”
李恪越听越觉得古怪,忍不住问:“雉儿,你癔症了?”
“浊浊公子,焉能无侍!”吕雉气哼哼地皱了皱鼻翼,“奈何我不曾学过这些娱人之术……我妹倒是学了,然她模样虽俊,心性却不定,配不上君郎。否则我直言向翁去要,翁也不会推脱……”
“你妹?”
吕雉的样子一点不像玩笑。
她遗憾叹气,轻轻摇头:“我妹不成的。要不我去趟句注军市,为君挑拣一个?”
李恪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慌忙而逃,边逃边说:“老师还在内谷等我,不好叫他久等!”
“但君还不曾说,喜欢郑女还是越女……”
“从长计议!此事,从长计议!”
李恪落荒而逃,蛤蜊的婆姨笑呵呵走进来,一边收拾地上事物,一边对吕雉说:“公子年岁尚轻,未开悟呢,主母这也忒急了。”
吕雉素手一捋发丝,摇头说:“你不懂的……”
由我寻来,那人便一世都是为妾的命。可若是等君郎自己遇见,倒时谁先入门,却不好说了……
……
穿戴一新的李恪沿着山径,一路打着招呼,趋行内谷,不多时便见到了候在谷外的慎行和辛凌。
慎行对李恪的装束格外满意,转来转去看了半天,这才领着他入洞,于第五道岔口折向,来到欧冶家所在的名剑谷。
名剑谷内铸炉成林,烟柱冲天,到处可见骑着木牛运送物料的学徒工匠。
显然早在木牛定稿之时,其设计就已经传回苍居,正式进入到内谷的运输流通环节,到了今日,早已被这些匠人们用熟了。
这才是新技术该有的待遇啊……
李恪感慨想着,在一排铸庐正中找到了忙于锻铁的徐夫人。
多日未见,这位领袖欧冶家的铸剑大师重变得意气风发,赤膊,犊鼻,发髻散乱,满身油汗。
他古铜色的身躯上肌肉隆起,左臂持夹,右臂掌锤,一呼一吸,银锤绽花!
铛!铛!铛!铛!
慎行带着李辛站定,在庐外高声大喊:“名剑谷山水养人,夫人兄志气重现,可喜!可贺!”
然而毫无回应……
徐夫人根本没搭理慎行,闷着声只是锻铁。一连三五十锤下去,他放下银锤,夹起铁块,郑重丢进一旁的淬火桶中。
浓重的蒸汽呲一声冒了起来。
庐内庐外一片摒息。
徐夫人等了片刻,直到蒸汽散尽,这才取出淬完火的铁块丢到毡上。
一群铸匠围拢上来,翻来覆去仔细查验,还不时取出刀剑在上头砍凿。
其中一位铸匠遗憾道:“老师,硬度不均啊……”
另一位接口说:“我观徐师锤煅,均匀细密,当世难寻。硬度不均当不是落锤的问题,而是淬火液难以匹配工艺所需。”
“这已经是名剑谷最好的泉了,软硬适中,便是用来锻造神兵也够,我看还是叠煅之法有问题。”
“叠煅没问题!”场中有人反驳出声,“叠层细密,分而又合,此铁不过矮炉烧制,能有如此强度,已经是叠煅之功了!”
质疑叠煅的铸匠不服气道:“铸法若是没问题,铁块为何会软硬不均?”
“我先前便说了,淬火之泉……”
“我等该去何处寻灵水淬火?会稽?”
徐夫人抹了抹汗珠,瓮声瓮气叫停争吵:“名剑谷之泉水灵性不下会稽山,若此水无用,会稽之水一样无用。”
“那我等……”
“需将失传的粹锋液找回来!”他斩钉截铁说,“若无粹锋之液,百炼难成!”
铸匠群中惊呼片片,纷纷问道:“粹锋液失传三代,眼下还能去何处寻?”
被晾了许久的慎行总算找到了插嘴的机会。
老头顾不得摆架子,忙不迭开口道:“仙家!周贞宝!”
“周子……”
徐夫人冷冷转身,眯着眼,扫过三人。待看到李恪腰上那柄璀璨的龙渊长剑,眼神这才和善了些。
他问慎行:“你们何时来的?”
“前日……”
“你们前日便在此处?”
“前日入谷!”
“那……你等来我名剑谷中何事?”
老头脸上尴尬之色尽显,却依旧故作爽朗:“夫人兄,老友远来,便不请我进去坐坐?”
“庐中无处可坐,若要坐,庐外席地!”
慎行出离愤怒了。
“徐夫人!老儿献计有失,心意却是好的!你如此做,当真要与我陌路?”
徐夫人也不装了。
他一步步踏过来,身上肌肉滚滚而动,看得李恪胆战心惊。
“四年!修缮铜剑四十七,制镰九十六,锄十四,斧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慎行,你若是我,可能心平!”
慎行哑口无言。
李恪慌忙拦到这两只老斗鸡中间,也不顾自己说的是什么,只忙着急声劝慰。
“徐师,正事要紧,老师可寻到周贞宝,欧冶家便可寻到粹锋液,此事有益双方,便是忍,也不可妄动!”
徐夫人狞笑一声,振声问道:“你也觉得老儿该打?”
“天、地、君、亲、师,此事……”
“该。”
脆生生一声回应乍起,庐中众人皆是一愣。
辛凌面无表情,亭亭玉立,看到众人都在看她,便又重复了一遍:“该。”
“凌儿!”慎行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可是辛凌不为所动,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该,然不能。”
“为何?”
“年老,体衰。”
“留力泄愤如何?”
“不足以泄愤。”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众人皆无言以对。
徐夫人颓丧地塌下肩,一身气势**然无存:“算你老儿命好!有儿徒守于前,女徒护于后,若非如此,定要你饱尝拳脚!”
慎行大概是不担心挨揍了,当即冷哼,不服气地拍了拍腰间装饰用的墨剑。
“想我剑艺承自名师,少年时学的也是孟胜之术。你若敢来,必当血溅五步!”
“你还拔得动剑?”
“你真挥得出拳?”
两人异口同言,凝神对望……良久。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