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和旦飞奔回监门家。
里中夜色人影不显,他们一路没有撞见任何人,顺顺当当就看到了院墙。
院墙五尺高,两人跑动根本不停,先后抻臂摁在瓦上,发力蹬腿,一跃而过。
提腿,落地,李恪抬起头来,一下就傻了眼。
院墙后猫腰埋伏着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狞笑着围上来,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架住。
他吓得差点大叫,却有一人凑过身来说:“公子,院墙低矮,你若一叫,我等皆不好收场……”
后院失火!
李恪欲哭无泪,只能任由那帮汉子架着他一顿**。
身上仅有的半个土电话被搜了出来,卷巴卷巴丢进炕道,没一会儿就燃起火苗。
旦比他更惨,怀里鸡零狗碎一大堆东西,连半两钱都一道进了炕道,尸骨全无。
两人被人架在空中,脚不沾地就飘进了正堂。
正堂灯火通明,正中间老大一个炭盆,盆上铭一“屠”字,在那噼啪作响,烤的屋里温暖如春。
监门厉如早先般箕踞坐于炕席,啖食狗腿,一脸冷笑,小穗儿则光着屁股,围着炭盆撒疯欢唱。
小小的人,光腚飞鸡,嘻嘻哈哈在那儿穷开心……
李恪看不下去了,苦着脸抬头,看到监门厉慢条斯理地用小刀剔下一块肉,含着笑塞进嘴里,吧唧一咬,血沫从嘴角留下来,又被他的大舌头一卷,踪影全无。
他说:“两位少年英雄回来啦?”
那声音如九幽地府传上来的鬼号,叫人心生绝望,完全提不起半点对抗的意志。
唯有旦在挣扎,他色厉胆薄大声怒喝:“屠厉!你对小穗儿做了甚!有种莫在孩童身上撒野!冲我来!”
监门厉狰狞一笑:“旦公子果真英雄了得,大有陈家风范,我若是不叫你满意,岂不是显得待客不周?”
“你欲何为?”
“何为?小的们,灌!”
话音一落,从角落闪出两员大汉,手提酒坛,捏住李恪和旦的嘴开始猛灌。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酒浆如瀑布般倾洒,大多被隶臣浇在身上,只有小半入口,李恪被浇得全身湿透,灵台却一片清明。
那酒微酸,清淡如水,中间混着一团团软糯的酒糟,非得回味才能品出那些许酒味,酒精浓度低得吓人。
就这样的货色,他居然信了小穗儿的鬼话,说监门厉一觞便倒,少说也得一坛吧……
李恪在心底哀叹,简直是,万般算计一场空,到头来居然输在家里太穷,没舍得事先喝一口酒来尝尝鲜!
那一坛酒再大也不经久洒,片刻之后酒坛见底,架着他的大汉松了手,李恪软软倒在地上,身子一歪便和旦靠在一处。
旦的身上很干净,只是嘴里满是酒气,闻起来倒真像是喝了一夜的酒。
“旦,输了。”李恪无力地说,“你可知道,我等三人转天便要一起黥面,去骊山给始皇帝修陵了。”
“嗝!恪,你在说甚?我听不清……”旦含糊不清回话,“翁说陈家男子,千杯不醉,便是第一次喝酒,嗝!也断没有一坛便倒的道理!”
他歪歪扭扭站起来,打了个趔趄,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屠厉,你不是武痴吗!可敢与我斗一斗气力,嬴的人……嬴的人便可再饮一坛!”
李恪孤零零躺在地上,如坠云端。
这小子居然真醉了?一个七尺的壮汉第一次喝酒,一坛……放倒了?
……
事情大概就是在旦发出挑战的那一刻开始彻底失去控制的。
满室喧哗。
小穗儿在屋里裸奔,旦抱着监门家的隶臣在演武场做着也不知是摔角还是相扑的体育运动,李恪坐在门边,眼神涣散,神情呆滞。
监门厉抱着狗腿坐过来,屁股一挤,把李恪的小身板挤出三尺远,登时摔了个狗啃泥。
李恪狼狈不堪爬起来,呸呸吐掉嘴里黄土,捂着脸发泄着恐惧的情绪:“监门厉,你莫要欺人太甚!”
监门厉似笑非笑看着他:“严氏教子,果然非比寻常。”
李恪听得一愣。
他利用监门厉给自己做不在场证明,可眼前的大汉看起来却并不生气,听语气好像没有要卖了他们的打算。
这算是以德报怨?
“你欲如何?”李恪戒备地问,“事先声明,媪不喜欢你,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助你娶她。”
监门厉就着门边啐了一口:“男儿当世,喜欢便去抢,抢不得便求,求不得便等。想我屠厉一世英名,哪个美人等不来,我又岂会要挟你这等小辈!”
李恪连标点符号都不信,冷笑着重问一变:“真不要挟?”
“至少……替我带件礼物,且不许再叫你媪退还!”他骂骂咧咧饮一口酒,继续说,“作为回报,你等今日去做甚,我不问。欲要以我挡箭,我也不说。”
“只是送礼?”
监门厉没有搭茬,吃一口肉调转话题:“你小小年纪,一番算计倒是心思缜密,可是与我酒宴,家宅中安安静静,岂不是要被人看出破绽?”
“喝酒便非要闹腾吗?你若不说,何人能看出破绽来!”李恪不忿犟嘴。
监门厉抬头环视,若有所指道:“你大概是忘了,此处乃闾左之地,左邻右里可皆是姓郑的!”
李恪惊出了一身冷汗。
郑姓在闾左有九家,加上姻亲足有十四家,而整个闾左之地拢共也不过十九户人家!去掉里典和监门,只有三家与郑家看似无关。
他的计划当中居然有这么大一个纰漏,正如监门厉所说,这里的左右邻里全是郑家的人,即便户主不姓郑,家中也多半有人姓郑!
要不是被监门厉摆这一道……
李恪狠狠打个冷战,站起身刚要作揖,门外突然传来响动,监门厉毫无征兆地伸手拉住他,一提一丢。
李恪飞了起来,瞪着眼,腾云驾雾般飞过两丈多远,摔在地上,滚进演武场的战团,转眼被那些暴走的隶臣拖住架起。
恰在此时,大门轰然打开,田典余、里典服为首,他们带着里吏妨和其余几个少吏,手举火把,挺弓仗剑走了进来。
喧哗声立即停了。
大门七八人,院内十几人,泾渭分明,隔岸观望。
里典服皱着眉,越众而出,当先发难:“深夜不巡,饮酒邀斗,厉君,你当的好差!”
监门厉嬉皮笑脸站起来,极敷衍地拱了拱手:“上典,田典,今日家中有客,我事先与妨君约定,由他代我巡视里中。”
里典服扭头叱问道:“妨君,可有此事?不”
里吏妨苦笑着站出来:“秉上典,厉君所言确实。”
两人一唱一和,里典服的脸色转眼缓和,云开雨霁:“既不当值,饮酒便无碍。厉君,你家中客人何在,为何我不曾看到?”
监门厉老老实实指出人群中的李恪和旦:“客人有三,皆是里中英俊少年,两人在此,一人……一人饮得有些多,如今赤身**在屋里撒疯,就不放出来污人眼睛了。”
众人顺着监门厉的指向抬头去看。
此时的李恪发髻散乱,衣物歪斜,脸色虽红,看起来神智尚算清醒。
旦就不行了,他赤着上身,系着腰带,满脸都是智障般的傻笑,看到有人在看他,还非常应景地打了一个酒嗝。
“这不是……严氏之子,还有……”
里吏妨苦笑之色更浓,再一次站了出来应卯:“上典,那憨傻之人好似犬子旦。”
“可田典不是说……”
“田典说我子与恪一同掳人要挟,还有杀人之意,此些行径,皆是这一个时辰所为!”里吏妨冷冷瞪了田典余一眼,回身下拜,“上典,旦一看便在此处饮酒多时,田典有诬告之嫌,当反坐之!”
“我亦是听人告奸而来,如何算得诬告!”
田典余面色阴沉似水,背着手,踱着方步走到李恪面前,一靠近便闻到冲天的酒味,熏得他眉头直皱。
他赶忙绕开,又走到旦的面前,上下打量,突然问话,“旦,你真在此饮了一夜?”
“我……呕!”
这应答真是得体的不能再得体了,旦……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