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珠混着沙土的碎末迷了眼,火辣辣地痛,视线当中一片模糊,辨不清任何事物。

李恪慌忙揉眼。

手臂一抬,曹迪下令,狱吏们打马起速,呼啸而来。

当那一声赶着一声的“杀”字撞进耳膜,李恪突然有了明悟。

死期至矣。

死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上一世他经历过一次,这一世又要经历,可事到临头,他还是没能品出滋味。

因为还没等他进入到传说中的浮光掠影的环节,一声沙哑的,不合时宜的嘶吼便强行插入那一片喊杀声当中,炸开在他的耳边。

“秦狗受死!”

李恪愣了一下,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揉眼睛。

视线清明了,虽说睁眼时依旧是火辣辣的疼痛,但混乱的光影一扫而空。

眼前是一片高高跃起的黑马!

它跳得如此高,前蹄收,后蹄展,坚实的肌肉绷出轮廓,马身抬起几近七十度的坡角,径直窜过近人高的灌木隔离。

它的头颅高昂,马嘶如龙,蒙面的骑士单手扯缰,另一手,紧捏住背肩处露出的剑柄。

他又是一声高呼:“秦狗受死!”

一人一马从天而降,直落在李恪与狱吏中间,不待站稳,骑士便滚鞍而下,锵一声,抽出了负在背上的巨剑。

这是一柄巨大的剑,剑长四尺余,剑宽达两掌,锋刃不晰,四棱分明!

蒙面的骑士以双手持剑,似疯颠状,向着奔驰的战马反冲。

李恪觉得难以置信,因为在他的眼前,步剑正突向奔马!

可骑士没有丝毫犹豫,大踏步向前直冲,每一步都重若千均!

他的草履蹬踏地面上,踩折了遍地的草叶,一步一顿,乍顿乍起。

那动作看似缓,实则快!

人马以近似相同的速度迎到一处,狱吏们长剑出鞘,伏身劈斩来人,骑士不看不迎,维持着冲锋之姿,旋身,横扫!

他的剑在狱吏的劈砍临头之前就重重砍砸在领头奔马的前腿,一阵咔啦啦的爆响声,马腿寸断!

那马哀鸣一声倒伏下来,马上的狱吏全无准备,一声惊呼就被高高甩出,重重摔落一时难起。

那骑士也好不到哪儿去。

因为他的对手……是奔马!

即便林中多有枝叉,即便马匹才堪起速,马匹在奔跑中所辖的冲击,依然不是人力所能硬扛的。

一剑斩出,马腿寸断,骑士也像断线的风筝似倒飞出去。

面巾现出濡痕,面色骤生红韵。他倒飞出丈余距离,触地一弹,又以更快的速度弹起来,向着李恪的方向翻滚。

李恪的眼都看直了……

由养……原来这么生猛的吗?

正在翻滚的骑士蒙了面巾,穿着骑装,但李恪和由养相处多日,由养还格外喜欢抱着他的大剑监管民夫,有身形,有奇剑,李恪怎么可能认错。

突如其来的天兵,突如其来的反击,还有出人意料的结果……

由养冲了出来,由养拿了一血,由养飞了出去,由养打了gg……那么还有两个狱吏怎么办?

短暂的惊惶以后,剩余的两个狱吏对视一眼,打马再冲!

李恪的心跌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一道流光跃过荆棘,准确无误扎在道左狱吏,一击便将其击落马下。

那狱吏死得干脆,口鼻溢血,一动不动,胸腹之间,插着一柄骤自震颤的……渔叉?

残存的狱吏又一次勒马,惊疑不定地望向茂密的荆棘隔离。

然而还未等到荆棘背后有什么新的动静,由养居然站了起来。

他剧烈地咳嗽。

咳着咳着,伸手到面巾后头,抹出一手浓稠的血渍。

他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捡回地上的大剑,高举着,对向那个残存的狱吏。

“以一,敌一,杀掉我,先生任你去杀。”

……

就在东线飞马过荆的当口,西线亦有人马驰援,而且数量……更多!

几声嘶鸣,马踏荆丛。

当先是一位壮汉,跨下枣红马,手中宽刃剑。他落在距李恪不远之处,翻鞍下马,抬剑护持。

紧接着白影从天而降,窈窕的骑士白衣白马,跨坐马上手不持缰。

她双手各握一把奇型短刃,白巾覆面,冷若冰霜。

再接着,李恪听到有人在外劈斩荆条,不多时便砍出缺口,从中迎出两位骑士。

那两人依旧是一男一女,男持宽刃剑,女握奇型刃,女者策骑与白衣女子齐头,男者下马与壮汉并肩。

憨夫!辛凌!儒!还有灵姬?

他们蒙了面,一言不发,但李恪还是通过他们的身形和墨家特有的奇兵认出了每一个人。

东有由养,西有护卫,墨家及时赶到,李恪提在高空的心也终于落下了大半。

眼下,东线由养占优,西线五五之局,李恪身边是辛凌憨夫这般的武林高手,李恪对面却是楼烦城一群养尊处优的狱吏。

李恪终于有闲心去看曹迪。

骤变的局势毁伤了士气,曹迪正在呵斥那些无令而止的狱吏

“你等往日吃穿用度,可记得取自何处?”

狱吏造赶忙抱拳:“皆上掾照拂!”

“我无意照拂你等……”曹迪恶狠狠说,“往昔得之,今日报之。贼人妇孺老少,你等亦惧不成?”

狱吏们心中一懔,震声回话:“不惧!不惧!”

“既然不惧……”曹迪扬起马鞭,直指李恪,“皆杀!”

狱吏鞭马齐冲!

另一侧,李恪身边,墨者们也同时做出了反应。

憨夫和儒撤步护卫,辛凌领着灵姬打马冲锋。

双方在刹那间交错!

狱吏们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以两骑对一人,长剑从左右绞下。

辛凌和灵姬同时从马上跳了起来!

轻盈的身体跃离奔马,一向左,一向右,以相似的动作团身一撞,不仅避开了对手的斩击,还将外侧两人撞落马下!

香玉在怀,被撞落的狱吏却感不到一丝欣喜。

他们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辛凌和灵姬却没有,她们正以巧妙的方式黏在狱吏身上,借力舒展开身体。

狱吏落地,她们以侧肩顶在狱吏胸口,一丝一毫都不曾与地面接触!

流光滑过,奇型之刃直插入狱吏侧颈,只一绞,便尽断了喉管血脉。

而逃过了辛凌和灵姬的狱吏也并未比自己的同僚活得更久。

他们一剑挥空,调整身型,正见到憨夫和儒弃了李恪,步踏冲锋。

他们不似由养那般莽撞,同是步剑对抗奔马,却只是举剑挡下劈斩,轻轻侧身便让过马蹄。

只见他们打了个旋,剑才分离,人便已经翻身上马。

李恪甚至没看清楚他们是怎么攀上战马的!

憨夫和儒攀上战马,大手以间不容发之势拽住狱吏们的发髻,宽刃剑高举架在脖颈,横拉,断喉!

狱吏们带着茫然捂喉跌落,心中或是还在怀疑,自己的身后怎么突然就有了人……

四比零,战局抵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