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周青臣却觉得扶苏这迟疑的模样不应该有。
这并不是说君王就该武断行事，而是不应该这样不信任李斯。
李斯这样的聪明人，当然第一时间就已经察觉出来了扶苏对自己的情感如何。
但是，聪明人善于隐藏自我，并不会轻而易举表露出来自己的情绪，尤其是身居高位的李斯，那就更加不会表露自己的情绪了。
“这也只是臣下的一个拙劣之见罢了。”
“丞相谦虚了。”
李斯拱手一礼，微微一笑，而后告辞下车。
“先生，父皇最忌讳的就是身为人君，而毫无半点自己的主见，若真是采用李斯这办法，我恐父皇大怒，降罪于我。”
“殿下放心，如果你用了李斯这办法，陛下不仅不会将罪于你，只怕还会龙颜大悦。”
周青臣的沉着和冷静少见，扶苏看在眼中，觉得甚是奇怪。
“为何啊？”
“殿下，你觉得一个人，能治理好天下吗？”
“一个人？”扶苏微微一愣：“我没听懂先生这意思，一个人治理好天下？”
“一个贤能的帝王，是一个人的贤能，还是一群人的贤能？清明的政治，是一个人的清明，还是一群人的清明？”
“自然是后者。”
“如果是独夫的话，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那如何治理天下？”周青臣微微一笑：“不敢隐瞒殿下，其实臣下先前的想法，和李丞相一样。”
扶苏吃惊道：“那先生为什么不与我直说，还要去将那李斯请过来？”
“殿下，你为何不喜欢李斯？”
周青臣微微一笑。
扶苏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从小就不喜欢，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殿下，这个其实很简单，你需要臣子支持你，不管你喜不喜欢这个臣子，但是这个臣子只要对天下有利，你就要重视他，为人君者，不能单独凭借自己的喜好而对臣子有所侧重偏袒。”
扶苏眼角一凝：“那父皇还特别喜欢李斯呢。”
“殿下，我们换个想法，不是陛下特别喜欢李斯，而是李斯这个人，值得陛下特别喜欢，他的才干和能力，足以让陛下为之多作瞩目。”
扶苏摇头：“与先生辩论，确实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但先生既然如此看重李斯，我自然不能不多做重视。”
“殿下，有了李斯支持你，那就意味着群臣之中，过半的人，都会遵从你的意志，这点或许才是陛下真正希望看到的。”
扶苏伸手将遮住自己视线的珠帘微微挡开，往后边的马车看了一眼，脸上多多少少带着几分个人情绪。
周青臣见状，只是微微含笑，也不多说什么。
人都会有各自的喜好，扶苏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瞬间就改变了对于李斯的看法。
“巴清那边，又来催我了。”
“此番封王大典结束之后，让她选好人送到我府邸上来就行了，何须这般麻烦。”
周青臣有时候觉得扶苏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有时候又觉得扶苏是个好兄弟好基友。
没奈何……这家伙总是觉得一些该做的事情，不是非常必要的。
“殿下，走个过场，能让巴清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重视，我们毕竟花了人家挣来的钱，还有那个女子，你就算是不怎么喜欢，那也要看在钱的份儿上，多用点力。”
扶苏恶趣味一笑：“多用力，弄得她嗷嗷叫吗？哈哈哈……”
周青臣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秦朝并非只有一个都城，但大多时候，人们都只认可秦朝的咸阳城，而忘记了栎阳城。
栎阳城是秦国以前的都城所在，咸阳为后来修建的都城，在渭水之畔，渭水东流，取义为东流入海，不可阻挡，有吞并天下之心，征服宇内之意。
所以，秦朝又崇尚水得，崇尚黑色。
也正是因此，册封天下诸王的册封大典，就在栎阳城举行。
追思过往，展望未来。
古人和后世的人，在盛大庆典上的时候，也是同样的一个想法。
栎阳城古拙大气。
这里有秦国最古老的太庙。
周青臣等人进入其中，扶苏需要带领群臣焚香沐浴，祷告苍天，然后才能开始封王大典。
三日时间，只做三件事情，斋戒、沐浴、焚香……嗯，如果睡觉也算的话，那就是四件。
期间不能大声说话，不能玩女人，尤其是不能笑……
反正一切，都要庄重肃穆。
让天地知晓，这些弱小的凡人，存了一颗敬畏天地鬼神的心，会把这片大地治理好，以此祈求封王之后，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民富足。
周青臣这本就无肉不欢的人，这三日时间度过的，那真是煎熬。
封王开始了！
始皇帝陛下有三十多位子女，其中儿子有十八位。
除了一位继承未来帝位的扶苏，还有一个又被贬为庶人，去给历代先君守陵的胡亥之外，还剩下十六人！
这十六人之中，最出名的是公子高和公子将闾。
天下很大，城池更是数之不尽。
十六位王，分列天下各处，宛若锥子一样，扎进大秦版图各处。
北方一共册封了八位诸侯王，从河套平原一带，直接到最东边的辽西郡。
其中称号不乏有人们耳熟能详的燕王、晋王、赵王这类，除此之外，还有沿用周代分封地理划分王爵尊号的唐王、陈王这类的称号。
本来，有的尊号应该是位于中原大地上的。
可是，以一座城池作为封地的诸王们，还是被册封到了最靠北边的位置。
第二批，是位于齐地的齐王、鲁王、蔡王、楚王、荆王四人。
第三批，则是挨近东边大海、东南大海地带的，安置下去了最后剩下的四人。
一位是位于闽越之地的吴王。
剩下三人的封地，则全部都在刚刚打下来的南越之地。
尊号分别为越王、桂王、象王……
周青臣觉得，能想出象王这样一个清新脱俗尊号的人，绝对他娘的是个人才。
因为南越之地如同原本历史发展的那样，被分为三个郡，分别是桂林郡、象郡、南海郡三地。
所以，就多了一个象王……
而封地在番禺的越王嬴高，又多了一个相国，此人便是周青臣……
嬴高听到这个之后，嘴巴都差点笑得裂开了，诸多成为了诸侯王的兄弟们，一个个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还以为自己都会有一个相国的时候，却发现太子扶苏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册封诏书。
“跪——”
寺人冗长尖细的声音，穿透而至，所有的人都纷纷跪下行大礼。
“天佑大秦，国运隆隆，千秋万世！”
大声呼喊完了后，周青臣伴随着人潮缓缓起身。
“三日后，乃是宗正选定的良辰吉日，为诸位兄弟去往各处封国的好日子，同样也是父皇赐婚给武信君、阴嫚的好日子。”
“吾皇圣明，大秦万年！”
群臣又是一阵山呼。
周青臣却觉得心里松了一口似得，自己从今而后，也是大秦皇族了。
“晚些时候，诸位臣僚跟随孤往大殿中商议要事，所商议的内容，稍后会有人分发文牍于诸位卿家，若有不明之处，大殿中再说。”
扶苏说完这话后，也不给众人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往边上走去。
寺人立刻大声吆喝起来：“恭送太子！”
群臣也纷纷躬身下拜，齐声山呼：“恭送太子！”
所谓的案牍，很快发了下来。
李斯看了一眼后，嘴角顿时勾起，这完全就是按照自己所说的办法选取六部大臣。
三弟果真绝非浪得虚名之辈，让原本对自己没什么感觉的太子殿下，都可以对自己的言听计从。
其余没什么准备的大臣们，顿时大为失色，未曾想过，陛下竟然会将六部更选这样的事情，就这样直接交给了太子殿下来做。
这案牍刚发下去，人群里就像是炸锅了一样。
三五成群谈论的样子，其实和菜市场没多大区别。
都不用周青臣去找什么人，人就已经找到他这边来了。
李斯、蒙毅、召平三人第一时间凑了过来。
至于王绾和御史大夫冯劫那边，则无一人过去。
“行了，这事儿殿下既然已经定下，那我们各自就看，谁人能为群臣所看重，推举出任高位。”
周青臣一句话，就把众人的嘴巴都给堵了上去，免得话题一开，那真是说不尽了。
“斋戒三日，你们不觉得自己的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这是第二句话，立刻就把众人脸上的不满之色瞬间压了下去。
召平立刻道：“我知道这栎阳城，有一家酒楼，里边的小娘腰又细又软，酒又香又醇，肉又嫩又香。”
李斯眼睛一亮：“你说的该不会是城东那家丰年醉吧？”
“李丞相所言不错，除了城东的丰年醉，还能有哪家的酒肉美人儿，能让我如此念念不舍呢？”
“那还等什么？”周青臣大步往外走去：“先把头上的金冠下了，换一身微服过去，不然我们这样子过去，人家会以为我们是去抄家的呢！”
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唯独蒙毅忙跟在三人后边。
李斯也是侯爵……就他不是。
多多少少，看起来像是小跟班的样子。
不过，封侯对于别的人而言，难于登天，但是对于蒙毅来说，似乎也不是太难。
正要走出宫门的时候，周青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巍峨古拙的宫殿，脚步渐渐迟疑。
召平和李斯看到他这动作后，都有点迟疑，甚至脸上还有点惧怕的感觉。
蒙毅更是恍然大悟道：“武信君，你该不会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