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八抬大轿走在山间。
有八个黑衣人在抬着,其身形若隐若现,风吹衣不飘,月照其身无影。
大轿上面有着厚厚的帘子垂挂着。
黑轿从山中出来,一路的来到一个村子前。
而这个村子原本在远处看是一片漆黑,走得近了,却又是灯火通明,里面热闹非凡。
轿子抬了进去,一直来到村子的中心,停落在那里,帘子没有掀起,但是并没有影响到这晒谷场的热闹。
这晒谷场上有一堆堆的火,火上面架着一口口的锅,旁边又绑着一只只洗剥干净的山中野兽。
周围则是一圈圈的人在跳着古怪的舞。
跳舞的人,都脱去了上衣,脸上和上半身都画着油彩,油彩画如恶鬼,阴森恐怖。
细看这些人跳着古怪舞蹈的人,会发现他们每一个人的五官,已经有了些许的不同。
从对方的眼中可以看到有细小的肉芽,而他们唱喊出声音之时,舌头上面也有一块块的青黑。
那青黑细看的话,就像是一个个鬼脸。
黑轿静静的立在那里,许久之后,舞蹈这才停下,轿中传来声音道:“怎么,巡山公,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其中有一个老人停了下来,站到轿门前,说道:“黑喜神,你屡次害我信徒的性命,今日喊你来,不是要请伱做客,而是要告诉你,若有下次,我将伐了你的庙宇。”
轿中的黑喜神沉默了片刻,说道:“巡山客,你以为本神怕了你吗?你如此辱我,你会后悔的。”
说完,这黑喜神的轿子被抬起,转身便要走。
然而那‘巡山客’却似不想让她离开了,那火焰突然窜起,朝着那黑轿扑去。
黑轿之中涌起黑光,隐约可见一个穿黑色喜服的老太婆,朝着那火焰扑去。
火焰之中可隐约见到一只老虎。
巡山客是一只虎妖,但是受人供奉,又似开悟了,承接某种秘灵传承,变得极为不凡。
而这黑喜神乃是阴世归来的阴灵,自也有恐怖之处。
这两个人在争抢着香众与地盘,如此情况,各地每天都在上演着。
楼近辰于黑夜之时,感摄太阴。
独坐高山之上,仿佛孤月独享,只是他感应的太阴月华之中,不知何时起了雾,那点点月华迷雾之中,似有宫殿,宫殿之中一个个女子走了出来。
她们飘然而下,仿佛要走入心中去。
他的心突然砰然心动起来,剧烈的跳动着。
“来呀,来呀!来呀!”
那些女子在呼唤。
他虽然看不清楚女子的长相,却知道一定是极美的,与他心中想象的那般类似。
除了这种悸动之外,他内心也告诉他这是极度危险的事,他全身冰寒。
猛地惊醒,他发现自己仍然坐在这里,只是周身不知何时已经结了一层寒霜,周围的山石,亦是一片玄白,其上有霜花凝结。
楼近辰不由看着那天空里的一弯月,洁净无比的月,此时在他的眼中,已经多了几分危险的感觉。
原本的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也从未出现过这种幻象,可是自从他的念生神之后,居然连这皎洁的月亮都在自己的心中滋生幻象了。
“万物有灵?万物有神?那便是万物生妄?”
楼近辰环顾周围的山石,月下的山石形成的各种怪影,他盯着,初时倒不觉得什么,忽有一个念头觉得,那影子像是一个人站在那里。
这个念头起了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影子竟是真的开始动起来,它像是被楼近辰的这一念想给赋予了生命。
然后,他再看别的阴影,想着,这些阴影,都是躲避月光而存在,所以他们都是阴影怪物。
于是这些阴影都开始在他的眼中蠕动起来。
他如今的境界是第六境。
第四境之后,念头受阴阳磨砺,浑圆纯粹、饱满,便是第五境。
第六境之后,便是念中生念,或者说,念生五识,一念在外,可见可感可知。
然而,现在似乎已经有些不可控了。
他的念头飞扬,竟是可以让阴影而动。
他不由的想到了一句话:“是风动?树动?还是心动?”
只听说过前人们修行到第六境,再上面的便已经没了,前路无人走过,又或者说,前人在走进入第六境之后,便因为各种原因死去。
他突然觉得,这山巅的风,像是勾魂鬼啸,这阴影,是一个个阴鬼来勾自己的魂。
“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妄想罢了,只是我的妄念而已。”楼近辰心中想着。
他闭上眼睛,将这一句话,反复的念着。
然而,此时的他心中念头似乎也因为他自身的修行,变的无比的坚韧,并不会就此被镇压或者斩去。
他又观想烈阳焚烧身心,然而他之前进入第六境之时,便已经臆想太阳之中有神,映入心灵法念之中,从而化神。
所以观想太阳并不能够让他心中的杂念净化,反而是幻象重重,他仿佛看到太阳之中,有一只只的金乌飞出,又或者有神人驾太阳车飞出。
他自己不知道,在他的身上浮现出了种种幻象。
不仅没有让他的身心净化,反而是让他的妄念更重,幻象更深。
他看着一块石立在那里,像是一只鸟,那石头在他的眼中,居然慢慢的抖动,然后变成了一只梳理羽毛的鸟儿,并发出了清鸣。
楼近辰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心中烦躁。
自发中拔出剑来,剑簪在手上重新化为长剑,他开始舞剑。
刹那之间,剑吟阵阵,割裂着风,挥引着月光。
他的剑法灵动浩瀚,像是接引着月中之神,引动着月辉汇聚。
他的剑法有一股说不清的神秘感,剑随人动,人随剑动。
有时候觉得他人如风,似丝带,随着剑在飘扬,有时候觉得剑不过是他手中抓着的一抹月光,剑不过是一直在随着他玩闹。
突然,他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影子,初时那一道影子,还与他一起舞剑,慢慢的那影子竟是脱离了他,就飞落在旁边的山石上,站在那里持剑而立,静静的看着楼近辰,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一个影子,两个影子,七个影子,环绕着他,就那样冷漠的看着。
楼近辰觉得自己仿佛从自己的身体里面抽离了出来,像是元神出窍一般看着自己。
然而他觉得那舞剑的人好陌生,可是他又无法认同于那一个站在一边的自己。
他竟是开始否定自己。
楼近辰收剑,拄剑而立于山巅,另外七个人影也拄剑而立,各看着远方。
楼近辰试图将之收回,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到,越是刻意的去做,那人影便越是清晰,原本只是影子,无面目无形体,在楼近辰试图收回之时,竟是变的清晰了几分。
楼近辰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能够突破中三境。
这不仅是天地灵机不足,也不仅是世界太冷硬的问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世界的修行法有问题,或者说是练气法有问题。
或者不能够称之为‘有问题’,因为一切的修行功法都是从无到有的创立,只是前人只走到这一步。
修行出了问题,那么就需要自己去解决。
前人的路已经走绝了,从今天开始就由我辈来开拓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练神返虚这一境界。
练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
由气念化神,一步步之后,神念已经变成了这般,所以,一定要炼神返虚了。
让这如实质般的念头,一念便会化生幻妄的神念重新返归虚无。
他觉得这就像是让虚妄里的秘灵,出现在了真实的世界中,他炼气化神,让自己念中的生神,从虚到了真,而现在又需要让他返回虚妄。
该如何做?
一切的修行,皆在于念想。
或者说,万般的法,皆由妄生。
就在这时,他看到山下似有人上山来。
这个人在月光之中,折射着斑斓的色彩,靠得近了,楼近辰才看清楚,是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的双眼似腹眼一般,有着数十个瞳孔。
不细看他的眼睛,倒不觉得怎么,一看他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两只恐怖的虫子。
“我倒还以为,能够见到一个同乡,却不曾想,居然又是一个要碎散的人类。”那腹眼的年轻人说道。
楼近辰打量着他,他也在打量着楼近辰。
“人魂本就是从虚妄而来,在这个世上,以真的形式存在着,到了一定的境界之中,便要走入虚妄,你若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那你就只有死去。”
楼近辰没有出声,腹眼的年轻人继续说道:“我想,此时的你甚至在想我是否是真实。”
“哈哈,如果你一直纠缠于真实与虚妄,那么你将永远无法再晋升,人类,由真到虚,这是修行的必然。”
“是嘛,你是来自于虚妄,却是因人而成真。”楼近辰说道。
“当然,因为我比你更进一步,所以我是神,而你不过是人,你只要弃真抱虚,便能够成就‘神灵’之境。”腹眼年轻人指点着楼近辰。
“你叫什么名字?”楼近辰问道。
“大家都叫我腹眼真君,你也可以这样叫我。”腹眼的年轻人说道。
“腹眼真君是吧?很好,可惜你不该来这里蛊惑我。”楼近辰话落,手中的剑已经挥了出去。
剑带起一片月光,如斧劈斩出一片剑光华。
那腹眼青年眼中绽放奇光,身形扭曲着,在剑下扭动着,像是水波里的倒影,因为楼近辰的剑法激**了虚空,同样的也让他的身形不再清晰。
只是在剑将要落到他的身上时候,他心中涌起强烈的危险感。
他竟是有一种自己会死的感觉,他的身形一扭,远射而去,然而那剑光却在剑势尽时,仍然飞逝出一抹剑光,如月牙一般,追逐而来。
腹眼青年手指一点,指尖出现了梦幻般的光华,带动着月华,点落在那一抹弯月般的剑光上。
他的身体一震,一股剑意袭向心灵,他心念一起,将之镇下去,却心中凛然。
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上之后,遇上的第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类。
“你叫什名字?”腹眼真君说道。
“楼近辰!”楼近辰回答道,他并没有去追杀这个腹眼真君。
因为他自身尚且有问题。
“楼近辰,好,我记住了,你很强,但是本真君倒是觉得,你未必能活。”腹眼真君说道。
“这个世界,修行无前法,若是你愿意效忠于本真君,本真君却可以保证你更进一步。”腹眼真君说道。
楼近辰手中的剑一扬,一剑便已经刺出,如一抹月中流火,毫无征兆的刺向那腹眼真君。
虚空里剑吟浓烈,虚空如被割裂。
腹眼真君却似早有准备,身化一缕轻烟,像是虚幻的影子,朝着远处遁去。
剑却追着不放,如流火一般的紧紧的追逐着,在极短的时间绽放出一片层叠剑光,短短的时间内,竟是已经刺了一百三十二剑。
那腹眼真君被刺在哇哇大叫,但是楼近辰却知道,没有一剑是刺在实处,都被对方躲开了,即使是偶尔有一剑刺的比较实,也并不真切。
对方已经远去,剑在月华之中,如一条线一般的飞逝而回,落在楼近辰手上。
他捏剑在手,看着这一片空**的高远的天地。
心中反而是慢慢的平静下来,那因为练剑而分离出来的七道影子,竟是不知何时已经回归了他的身中。
他想到,京城之中国师与乾帝为什么在开了‘神寺之政’后为什么没有了动静。
也许他们也陷入了这种状态之中。
为什么天下间,没有见过六境的强大,原来他们都自己陷入了这种修行麻烦之中,无暇他顾。
“前路已断!”
这是楼近辰心中徘徊着的一句话。
长生路上,每一步皆是荆棘,解决了天地的问题,现在又需要自己解决自身修行的问题。
他并没有离开这巨鲸山,而是盘坐在那巨石上,观观远方的海雾升腾,观看太阳东升西降。
他没有再去刻意的修行,而是在感受天地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