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近辰最先去的就是北边的仓城县。

仓城县算是一个大县,而且在以前算是江州的粮仓一样的存在,处于一片平原的中心位置,仓城县就在这一片的中心。

而江州府城则算是这一片平原的门户之处。

仓城县在神寺之政前的县令是蓝凌,在建立神寺之后,她将仓城县令的位置让了出去,而她自己则是在城外建立了一座‘神寺’,那寺名叫蓝罗寺。

之所以叫蓝罗寺,其中的蓝字自然是她的姓。

而‘罗’字是来自于鬼罗。

‘鬼罗’是这一片地方的一个传说,传说这一带有一个鬼罗,祂会回应着人们的祈祷,当人们需要害人之时,便会对祂进行祭祀。

这个鬼罗是这一带的野神,有人对其进行祭祀,有人对其感到恐惧。

当然,也有人奉之做为护身的家神,只是请其入家的人,往往都是先得好处,事后又会得坏处。

有人说,从‘鬼罗’的身上获得了多少,后辈子孙就得还多少回去。

曾也有过鬼罗作乱仓城的事,但是都被历代县令镇压过,只是每一次只要是还有人偷偷的祭祀,祂便会死灰复燃。

直到蓝凌建起了蓝罗寺,里面立的神像就是‘鬼罗’的神像。

当一个莫名的鬼物,有了一个固定的形体之后,久而久之,便也就慢慢的受其禁锢。

禁锢祂的是那些经文,是一年年的祭文,是对于祂的约束。祂不知道,祂享受着香火的时候,也正被人们描绘出来,慢慢的由虚妄到真实,成了一个‘神灵’,同样的,祂再也无法自由的出没了。

当然,祂得享了香火,成了这里的神灵,自然也有神灵的能力,祂能够回应一些人的请求。

这种请求是需要通过了‘寺主’录名之后,才能够请得动‘鬼罗’。

这录名的方式也是凌蓝独创的,每一次录名,都需要以祭祀上表的方式,帮其在里屋供奉着小神像上摆着的册子上书录名字。

完成了这个之后,这个人便可以在施法之时,请动‘鬼罗’,借用鬼罗的‘神力’。

蓝凌将这种人称之为‘道侍’,在她看来,这一类人自己难成大道,就如大道上的侍者,便称之为道侍,他们的存在都是为了蓝罗寺和其中神灵而行走的,也可以说是她的手足耳目,代她梳理这一地的阴邪。

楼近辰的印象之中,她是秋蝉学宫的弟子,只是却并不怎么与人说自己在那里学习。

当然,在秋蝉学宫修习的人,有两类,一类是成为其中的儒子,一类则只是在其中修习,并不算是真正的秋蝉学宫的人。

而蓝凌显然是第二种,她在那里修习过,但并不是秋蝉学宫的人。

楼近辰来到蓝罗寺之中时,见到了她,十多年过去了,她依然如当年一样。

不过,身上的衣袍却换成了一种天蓝色的袍子,看上去更显距离的感觉。

她将楼近辰请进寺中,来到一个会客的静室之中,脱鞋于外,跪坐于蒲团上,并有女侍上茶,当一切做完,蓝凌举杯,敬茶。

“府令,怎么有兴致突然来我这小寺之中?”蓝凌这才开口说话。

她显然是一个重礼的人。

而且所坐位置,也是对坐,她并不是坐主位。

楼近辰打量着她,她是清瘦的,看上去说不上年轻,坐下来看之后,楼近辰却觉得她的气色并不如想象的那么的好。

“近来,忽觉心中烦闷,便出来走走。”楼近辰放下茶杯淡淡的说道。

“府令在府城之中,十多年几乎不出门,如此好的定性,竟也会烦闷,我近来还想去府城之中,请教府令如何做到如此定性的。”蓝凌说道。

楼近辰细细的品着嘴里的茶,只觉得有一股清凉感,入胃之后,立即散开,让整个人都变的清凉起来。

“这是你平时喝的茶吗?”楼近辰打量着手中的杯子,问道。

“是的,自家种的,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只有些让人清心解烦的作用。”蓝凌寺主说道。

“修行之人,全在一心,心静,则身宁,这茶能够做到清心解烦,便是好茶。”楼近辰说道。

“蓝寺主,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蓝凌坐在那里沉默着,说道:“难道,府令便没有因为‘神灵’而带来什么影响吗?”

楼近辰立即明白了对方可能存在的问题。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感摄阴阳,亦是以太阳、太阴洗炼身心,诸般杂念,皆不过是养分,净化之后,入气海而为法念。”

“蓝寺主,你是一县一寺的寺主,我是江州府令,若有什么事,尽可与我说?”楼近辰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做为寺主,难免会被寺中的‘神灵’所影响。”蓝凌说道“我看蓝寺主脸色沉郁,眼有阴晦之色,可是被这‘鬼罗’影响到了?”楼近辰问道。

“原本一切都还好,鬼罗虽有影响,但我亦时时诵读《羽化道德经》洗涤心灵,又辅以药物,自是一切安宁,只是最近突然心烦意乱,不知是‘鬼罗’突然变的强大了,还是我自身的原因。”蓝凌寺主说道。

“你自身可有什么原因?”楼近辰问道。

蓝凌寺主显然明白,楼近辰是要将她自身的原因排除,只是她自己却又觉得自己身上也有原因。

“最近两年,有一个外来的修士来仓城落户。”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然后笑道:“我不怕府令笑话,我这一生,未曾嫁娶,但在年轻之时,曾也爱慕一人,虽然后来再也未曾见过那人,甚至连其相貌在这么多年后都淡忘了。”

“但是那一份感觉却从未散去,反而成了我心中的一份纯真美好,让我遇事烦闷之时,便会沉入那一份回忆之中,心情便能够好起来。”

“而两年前来的那一个人,他与我当年爱慕的那一个人太像了,他一出现,我便觉得,此人似乎就是当年的他,只是旁敲侧击之下,姓名和出生之地完全不是。”

“但是他的性情与当年的他真的很像,自他出现之后,他也从未曾对我有过什么特别的表达,但是每一次出现,却总有一种添柴撩火的感觉。”

蓝凌将自己心中的感觉说了出来,商归安在旁边听着,非常的惊讶,这位当年便已经是第四境的寺主,居然陷入了这样的困境之中。

他突然明白,每一个人的强大都是表象,无论看上去多么强大的人,其实都有脆弱的一面,只要找到了其脆弱的一面,那么想要战胜对方就不难了。

如果说,那个人是敌人,那一定是可怕的,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用什么特别的法术,便已经乱了这位曾经的仓城县县主,如今的蓝罗寺寺主的心。

“哦,竟有这事,看来这个人,一定是位很优秀的人,他现在在哪里?”楼近辰问道。

“他在后山,伐竹为屋,以溪泉为友,清修养神。”蓝凌缓缓的说道。

“他可说过为什么要来这里?”楼近辰问道。

“他说,很喜欢这里的山色,与人。”蓝凌说道。

“很好。”楼近辰突然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专骗老年富婆的人。

“蓝寺主如此坦诚,楼某也就如实相告,这些日子,楼某感觉有‘人’窥视江州,仿如群狼环视,周围黑沉沉,遂出府来四处查看。”

楼近辰自己为自己倒上一杯茶,端起,闻着,一边说道:“我们江州本就是乾国边疆,现如今,朝廷不显,一切皆要靠我们自己,而南边西边,现如今便如蛮荒之地。”

“其中有大贼,有大魔,江州人口众多,颇多‘神寺’,必被窥视。”楼近辰道:“有能力窥视江州者,必不简单,必定会做细致的准备。”

“所以,我想,这些年,其实已经有‘人’潜进来了吧,走,我们去看看‘鬼罗’与那位隐于后山的清修雅士。”

说走就走,楼近辰起身,来到蓝罗寺的前面,他看着那一座‘鬼罗’神像,立即感觉其中有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于是他说道:“寺主天天在近前,却是已经习惯这神像上的气息,便如久在花中而不知其香,然而于我眼中,一眼便知,此‘鬼罗’正被人用特别的法门在祭祀着‘鬼罗’。”

楼近辰的话,让蓝凌的脸上闪过一丝的羞愧之色,她做为蓝罗寺主,其中的职责之一,便是感受神像的气息,使之不偏邪,要担当着扶正去邪之责,就像是种果树的人,要让其不被虫害,要修枝。

而她没有做好。

“看来,确实是有人先乱寺主之心,再欲将此‘鬼罗’祭为邪鬼,伱仔细感受,‘鬼罗’外面的气息阴寒,这是祂的本来神意,但内里却有一股邪热涌动,外寒内热交织,‘鬼罗’必成邪物,到时第一个反噬蓝寺主。”

做为寺主,她本人与鬼罗的联系是最为紧密的,可以说,这‘鬼罗’的能力,她都能够应用,甚至可以说,她可以御神。

寺主会带来很多好处,但同样的也会带来许多的缺陷。

蓝凌深吸一口气,说道:“多谢府令提醒,我们去找那个人。”

说完,她当先而行,原本身上的怒气,却随着她踏上后山之后快速的隐下去,整个人都变的平静下来。

蓝凌来到后山之中,那里一条清溪,有一片竹林,竹林之中的清溪边上,几座雅致的竹屋。

有一个着白袍的修士,盘坐在溪边修行,整个人如山中画景,与这一片风景融为一体。

这一小片山中之景,确实清幽,而人,亦配得上此景。

蓝凌到来,静静的站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天空,像是心烦之后,来这里寻清静一样。

“寺主,莫不是又心烦了?”李尘笑着说道,他的笑容像是这清泉一样,给人一种自然的味道。

“本来是心烦,但是今日见到一位高人,倒是点醒了我。”蓝凌淡淡的说道。

“哦?高人,什么高人?”李尘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警惕。

“江州府令。”蓝凌说完,转过头来,看着对方的脸,眼中竟是闪过一丝的痴迷。

“什么?”李尘惊悚的朝她的来处看去,却并没有看到人。

就在他往别处看时,蓝凌的身上有一道红色影子扑了出去,瞬间没入其身上。

他痛苦的挣扎着,连眼睛都似要突出来,一声也喊不出,只张着嘴,最后从痛苦里慢慢平静了下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夺舍附身了。

这时,楼近辰出现在她的身边。

蓝凌开口道:“他来自于西边一个名叫‘灰眼盗’的组织,名号‘惑心’,目的是为了探听整个江州的各寺主的底细。”

“有更具体的吗?”楼近辰问道。

“他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其他人的相貌,那些人都是在狩猎的时候才会联系,每个人领自己的任务,然后去做事。”

“看来是一个严密的组织,不过没关系,最后终究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楼近辰说道。

蓝凌却突然说道:“这个灰眼盗的组织之中,其头人有五境的修为。”

“五境吗?如此正好,楼某正想会一会这些人。”

楼近辰说完,又道:“蓝寺主只管守住这座蓝罗寺便可,再会。”

说完,他竟是转身就走了。

她看着楼近辰远远走出了山,消失在于山雾之中。

她却像是如释重负一样,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人,说道:“非是我一定要杀你,而是他突然来了,眼神锐利,言语处处试探,我只能杀了你。”

“在神寺之中,我有过想动手的念头,但是,他的眼神让我害怕。”

蓝凌伸手摸过那个‘李尘’的脸,眼中竟满是痴迷之色。

她却没有注意到,在竹林的另一处,有两人隐遁于阴影之中,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

“师兄,蓝寺主有问题。”商归安说道。

“有问题不怕,只要发现了问题,便不是问题。”楼近辰说道,转身带着商归安离开。

蓝凌在天黑之时才回到寺中,当她回到寺中,却发现,自己的桌上有一张信,旁边有笔和墨,显然是有人在这里用她的笔墨写了一封信,信上说。

“蓝寺主亲鉴,正所谓,人皆有享受爱情的权力,今日楼某逼寺主亲手杀死爱慕之人,却是救寺主于水火之中,寺主难道不曾听闻,欲成道者,先斩意中人?若是寺主记恨于楼某,随时可来寻楼某,楼某必不让寺主失望,送寺主与心上人团聚。”

“且,若是寺主因怀恨于楼某,而做损害江州之事,那么楼某之剑,凡有日月所照之处,必能取蓝寺主之首级,若不信,可试之!”

落款,楼近辰。

看完信后,蓝凌遍身生寒,周身僵硬,看着外面一抹月光,那清寂,像是随时都要跃入房间里的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