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殿里, 孙司衣正带着一?群绣娘给杨小满试衣。

“所以他?们横行乡里,最后不但没得到惩罚,还能封爵?”杨小满不可思?议地掀开头冠上垂下来的珠帘,看向李裕锡的表情充满着:我不理?解。

李裕锡嘴角抽搐, 上手把珠帘给放下来:“你试个衣服都不安生, 这可是凤袍, 爷费劲吧啦的给你穿上,你能不能尊重些?”

杨小满赶紧站直,让绣娘调整尺寸。这凤袍啊, 到底是穿在了她身上。她还纳闷呢,怎么陛下收拾了节度使, 那些反对立后的世家也没声响了呢。

李裕锡得意地站到杨小满身边, 硕大的铜镜中倒映出?一?对璧人?。

“这就是朕封爵的第二个用?处。知道朕把什么地方?分给了他?们吗?”

杨小满摇摇头:“哪儿啊?”

李裕锡想到这个就乐不可支,转过身正对着杨小满, 执子之手,道:“朕把各地的隐田分封给了他?们。早在筹办《括地志》的时?候,朕就知道各地氏族或多或少藏匿了一?些田地。

这些田地在户部?那儿或是报荒,或是直接隐没, 朝廷征不到任何一?分税,世家却可以拿走所有的产出?。这些田地就称为隐田。”

杨小满现在也懂一?些时?事了, 听完恍然大悟道:“哦, 原来陛下打的是一?物二卖的算盘。这些田地现在走了明路, 自然就不再是隐田了,朝廷可以正常纳税。

世家若有不满,自然有这些新出?炉的侯爵去对付。毕竟若世家取走了这块胡饼, 那侯爵们就没得吃了。

原先他?们是攒成一?股绳来对付陛下,现在因为有了利益纠葛, 这两伙人?就团结不起来,狗咬狗还来不及,自然就不会来妨碍陛下了。”

李裕锡点了点她的额头,打趣说:“跟着朕这么多年,你总算也变聪明了些。”

杨小满柳眉一?挑,神态居然像足了李裕锡平常的样子。

“但是,既然说了是隐田,陛下是怎么查到的?”杨小满摆弄着衣服上的珠扣,追问道。

李裕锡今儿心情特别好,也愿意和杨小满多说说话,于是道:“朕主?理?《括地志》的时?候,就暗中派人?查了。你以为朕当年真?的只?是派你哥哥出?京走一?走吗?若只?是如?此,朕何须给他?派了几十上百个好手跟随。”

杨小满瞪大眼睛:“陛下从那时?候起就开始谋划了?”

她想想自己那个时?候,还只?是个缩在后院里,成天吃喝玩乐的小孺人?,没想到陛下在当时?就已经深谋远虑,为这么后面的事做打算了。

杨小满几乎要将李裕锡神化了。李裕锡大笑?,虽然他?确实很享受杨小满崇拜的目光,但他?还是得澄清一?下。

“朕也只?是肉体凡胎,如?何能想的那么长远。当时?只?是想拿捏这些人?的一?点把柄而已。何况《括地志》是先圣交给朕的第一?件差事,私心里朕想把这件事做的尽善尽美,好让先圣知道还有朕这么个儿子。”

李裕锡看着铜镜中穿戴龙袍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一?眨眼,父皇已经走了,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不受宠的皇子了。

不知道父皇在天有灵,会不会满意他?做的这些事呢?

“陛下。”女子轻柔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我这样好看吗?”

李裕锡向杨小满看去,他?的新娘正温柔地看着他?。李裕锡喉结滚动,哑着声音道:“好看。”

好看得他?想把她一?眼看进心里去,眼前这个身穿凤袍的俏丽女子,逐渐和当年兴庆宫那个小孺人?的身影重合。

李裕锡突然拦住杨小满的腰:“明天跟朕回兴庆宫一?趟。”

杨小满不解:“去那儿做什么?”

李裕锡温柔地说:“点龙凤蜡烛。”

点当年你来到我身边时?,欠你的那对龙凤蜡烛。

杨小满痴痴的笑?了,凑到李裕锡身边,小声说:“那陛下也要作催妆诗才行。”

说起这个杨小满还有些生气呢,陛下骗着哄着她给他?写情诗,他?自己却没什么表示,这怎么行。

李裕锡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头已经决定去找温飞卿要几首顶好的诗词来,美诗才能配他?的美人?。

与?此同时?,贵妃巷里杨大将军府上,温先生从朱全昭手中接过小小的女婴。

可怜的孩子出?生才刚满月,羸弱得蜷缩在襁褓里,一?声声的抽泣。温先生看了不忍,杨绩也赶忙让人?去请夫人?来。

幸好府里的乳娘和一?应物件都是齐全的,冯遥来了之后,见孩子被照顾成小病猫的样子,立刻母爱泛滥,抢过孩子就哄了起来。

兴许是她身上散发出?了娘亲的味道,小女婴终于停止了哭声,乖乖窝在冯遥怀里。

“这孩子你怎么来的?”

等冯遥把孩子抱走吃奶去,杨绩才开始审问朱全昭。

朱全昭浑身颓废,哪里还有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说:“公子,这孩子是我的。”

杨绩一?拍桌子:“我这儿还寻思?给你说个亲事,你倒好,先把孩子折腾出?来了!说,这孩子的生母是谁?”

朱全昭不肯说,站在堂前一?言不发。

杨绩一?掌拍在他?肩上:“难不成你欺辱了哪个良家?我当初放你出?去做事,是怎么吩咐你的?平日里温先生又是怎么教导你的?你若真?干出?猪狗不如?的事情,我立刻送你去衙门领罚,绝不姑息。”

朱全昭艰难的开口?:“公子和先生对我的教诲,全昭日日记在心中,是绝不敢过界的。这孩子的生母…是…是平康坊一?舞姬,我与?她相好,就把人?赎了出?来,安置在外面。

我知道养外室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可怜她在平康坊里日子难过,才想着先把人?接出?来,等将来我成了家,再把她接回府。也不算辜负了人?家。”

杨绩叹了口?气:“你这事做的虽然有过错,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来日议亲时?,不得对女家隐瞒,女家若有怨怼,那也是你该受的,从此更不许宠妾灭妻。终究是你理?亏在先,将来凡事礼让三分。

不过,你怎的将那外室生下的一?女给抱来了?”

朱全昭眼眶一?红,哽咽道:“她命薄,生产的时?候撒手走了,我一?个大老粗也不懂照顾孩子,只?好抱来请公子救我。”

朱全昭又恨又气,郑四哪里是难产死了,她根本就是和奸夫一?起逃了。这女人?没有心,连丈夫儿女都能抛弃,难道她就一?丁点也不顾念他?对她的好吗?

起初他?确实是贪她权贵出?身的身份,出?于虚荣心才为她赎了身。可朱全昭扪心自问,他?没有一?丝亏待郑维桢的地方?。

第52节

要不然,郑维桢住得起通济坊三进的宅子、吃穿得起那些绫罗绸缎和山珍海味吗?朱全昭是把他?自己定远将军的俸禄全填进去了,苦着自己都没让郑维桢短了缺了。

正经夫妻也少有做到这一?点的吧,能说他?对她没有真?心吗?

可惜他?的真?心,人?家郑四娘子看不上。朱全昭是见过那辆来接郑维桢的马车的。他?发现人?跑了后,连连去追,却只?看到一?辆马车在街上呼啸而过。

那辆马车,呵,朱全昭自嘲,恐怕他?三年的俸禄都买不起那一?个车轱辘。

怪不得他?留不住人?呢,原来是人?家已经有了更好的高枝,所以连女儿都顾不得了,抛下骨肉跟人?走了。

你说你走就走了吧,作甚还要给他?留个条儿。

朱全昭心疼的发颤,想起那条儿上写的东西,更是难受得像被人?朝心窝子踹了几脚。

郑维桢‘体贴’的给他?想好了出?路,让他?带着孩子去求娶冯夫人?身边那位幼薇娘子。

依她的意思?,朱全昭本来就出?身低,是跟着杨家才挣到了一?份家业。若要议亲,那些高门大户是看不上他?的,连一?般的秀才、举子家的娘子大概都要挑拣他?。

何况他?现在还带着一?个庶女,这亲事就更不好说了。与?其尴尴尬尬娶一?个不如?意又没什么用?处的,还不如?求娶幼薇娘子。

这幼薇娘子虽然出?身不好,给人?做过妾又做过女冠。但她的文采是实打实的,娶了她,朱全昭可以放心把子女的教养问题交给她。

此其一?也,其二便?是幼薇娘子和冯夫人?私交甚密。朱全昭既然上了杨家的船,轻易不能改弦更张,所以最好把自己和杨家捆绑的再深入些。

若娶了幼薇娘子,今后他?们夫妻一?个是杨大将军心腹,一?个是冯夫人?闺阁密友,朱全昭的前程自然更稳妥些。

郑维桢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朱全昭只?看到她让他?另娶他?人?,真?真?是要疼死他?了。

他?不敢让杨绩知道自己的外室就是郑家女,也不敢把郑维桢这些算计告诉别人?,只?得说孩子的生母难产死了。

“反正夫人?要跟着贵妃娘娘办慈幼局,干脆就把我家妮儿也收了,将来跟在大小姐身边做个丫鬟,总比跟着我这个爹爹吃苦的好。”朱全昭说起混账话来。

杨绩抄起镇纸砸在他?身上,怒道:“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你现在是朝廷官员,你的孩子那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娘子,你身为父亲,怎么能说出?让她为奴为婢这种话!”

朱全昭接下镇纸,哐哐哐磕了三个头:“公子,我是真?没办法了,家里没个女主?人?,这孩子我真?照顾不了,求公子让她留下吧,有夫人?照顾着,我也安心。”

杨绩真?是被朱全昭的混账气到了,他?是把朱全昭当成弟弟看待的,当即拿起长兄的架子要揍朱全昭。

温先生上来拦他?,道:“将军就暂且饶他?吧,等把他?亲事说好了,再让他?娘子管教去。”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冯遥听说了朱全昭的事,也觉得这人?忒不靠谱,把孩子给他?带回去,冯遥心里还不放心呢,于是便?做主?让朱全昭把孩子暂且留下,等什么时?候朱全昭娶了亲,再来把孩子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