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 金仁贞才看懂陛下下的这一盘棋,从他和贵妃选中?自己开始,一切的事情都由不?得她掌控了。
此刻的金仁贞还看不?清眼前的迷雾,她绞尽脑汁在想, 新罗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拿出来交易的?
或者说金仁贞心里有个疑问:陛下为什么还留着新罗?
如果陛下想要, 天/朝的铁骑可以在半个月内踏平新罗, 明明垂手?可得的疆土,陛下为何还不?动手??
但叫李裕锡说,新罗就?是一块鸡肋, 食之无味。新罗不?是河湟十二州,当地的民众生来就?是新罗人, 他们或许向往上国的繁华, 但绝对不?愿意看到天/朝攻占自己的母国。
他当然可以马上武力?占领新罗,但是接下来就?需要几十、上百年去?消除新罗人的仇恨, 在这期间他需要时?刻警惕新罗人起义复国,这花费的精力?会比挑起一场占领新罗的战役要多得多。
所以李裕锡不?愿意去?走这一步,他更愿意扶持一个必须依附天/朝的傀儡,借用这个人间接控制新罗, 潜移默化拉近两国距离,他要新罗人自愿献过, 兵不?血刃拿下这块土地。
这就?是李裕锡培养金仁贞的目的。
湿漉漉的少女无助地跪在地上, 如果观察的仔细, 你可以看到她隔着湿衣服的身体?的起伏。
金仁贞面无血色,伶牙俐齿的她此刻说话却结结巴巴的。
“陛…陛下想让我效仿先?人…做新罗女王?”
李裕锡吹着热茶:“是啊,你不?敢吗?”
金仁贞浑身都在发抖, 声音又冷又狠:“敢,我敢, 求陛下扶持我!”
在国子监太学的这两年里,她见识到了更多的东西,更深切的意识到母国面临的问题。
如果要在父王的孩子中?选择一个来继承王位,那为什么要选蠢钝如猪的哥哥,而不?能选择她呢?
金仁贞再?俯首:“求陛下救救新罗!”
李裕锡笑了,让人为未来的新罗女王披上外?衣。
半个月后,金仁贞坐上了去?往新罗的马车,与她同行的,有几十车天/朝支援新罗的粮草物资,还有几十车愿意跟着一起回国的新罗婢。
至于这些粮草物资中?无端出现刀、戟、盔甲等物……那一定是有人粗心大意弄错了文书,想必扶桑应该对这个错误不?陌生吧。
物资、人口,都被王女带了回来,这些都是只会惹下灾祸的王子不?能比拟的。新罗的百姓会怎么选呢?
卢靖姿去?送了金仁贞,她们两个在这两年里也算有几分交情,想着金仁贞回母国之后,两人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卢靖姿特意起了大早去?送好友。
金仁贞穿着新罗国的男衫,笑着对卢靖姿说:“你回去?吧,这儿黄沙漫天,一会儿沾染了你的首饰,又有你气?的了。”
卢靖姿妙目一翻:“人家好心好意来送你,竟连句好好道别?的话都不?对我说吗?”
金仁贞眼睛里有眼泪,风沙也许真的太大了,眯得她眼睛疼:“承蒙你和贵妃娘娘的照顾,才让仁贞在太极宫这两年活得逍遥自在,我这一生最好的时?光是你们给我的,这份情谊我一辈子记在心里。”
卢靖姿也眼眶微红,觉得这也是自己过得最自由自在的两年。
金仁贞挥挥手?,对好友说:“你回去?吧,等我在新罗安稳下来,一定写信回来。阿卢,你比我幸运,有贵妃娘娘的庇佑,你可以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要好好珍惜这样的日子。”
说罢,她翻身上马,像个出征的将?军一样纵马离去?。
卢靖姿目送金仁贞走远,蓦然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她让人送自己回薰风殿,仪驾快到时?,她又改了主意,调转方向去?了安仁殿。
这处地方就?是一处世外?桃源,有时?候卢靖姿会觉得有一道无形的墙,把安仁殿和整个后宫隔离开来,墙的这头是皇帝的后宫,墙的那头才是陛下真正的家。
就?连卢靖姿自己都诧异,到了安仁殿居然比回她自己的薰风殿还要令她安心。
宫人为她去?禀报,她也不?在门口等着,仗着和贵妃娘娘的亲近,抬脚就?往里走。
贵妃正在学插花,这些贵族女眷的玩样儿她总学不?会,教她的师傅说她的作品没有高雅之气?。
卢靖姿瞧见贵妃正对着一盘杂花发愁,她上前,用素手?随便翻弄几下,就?让杂花脱胎换骨。
杨小满拍手?:“这样好,果然是你的手?巧。”
她看了看日晷,问卢靖姿说:“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本宫以为你和仁贞还要再?说会儿话呢。”
卢靖姿没了精气?神儿,直接在软榻上趴下,把头枕在贵妃腿上,没精打采地说:“多说几句、少说几句,她都是要走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早点上路,好能在天黑前赶到驿馆。”
第47节
“娘娘,我有句话想问您。”卢靖姿闷着声音说。
杨小满没忍住,伸手?撸了撸她的脑袋,发丝滑顺,触感极佳。
杨小满心想:怪不?得陛下私下里也爱摸自己的发丝呢,原来是这种感觉。
“你想问什么?”
卢靖姿仰卧,从下往上看着贵妃的锁骨,道:“娘娘为什么会同意让我进?宫?明明您和陛下并不?需要我?”
陛下,是一个强势的帝王,曾经卢靖姿以为,陛下留下她,是为了向世家有个交代,是为了给贵妃立一个挡箭牌。
可后来卢靖姿觉得如果是陛下的话,根本没必要和任何人妥协,他宠贵妃宠得光明正大。
别?人如果对此有意见,他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们闭嘴,这样的陛下还需要立挡箭牌吗?
既然她对陛下无用,那为什么要留下她?
像金仁贞,就?是因为有用,所以才被留在太极宫。那她呢?难道只是为了留下她给贵妃逗闷子?
不?,陛下恨不?得她从贵妃身边消失,怎么可能愿意留下她这个碍眼的,所以只可能是贵妃开口,才保下了她。
所以卢靖姿问贵妃,为什么同意让她进?宫?
杨小满的手?停顿了:“嗯…大概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吧。”
贵妃笑得像朵牡丹:“你知道吗,我以前也十分怕见人,这大抵也是一种心病,和你的症状虽然不?一样,但却同样让我深受苦恼。
我并不?是不?知道应该出门和别?人打交道,也知道一直躲在屋里是不?讨喜的,会引来他人非议。
可世上的事不?是我想做,就?能做到。每天打开房门就?花光了我所有的勇气?,一想到要和不?太熟悉的人说话聊天,我就?全?身觉得别?扭。
我怕别?人不?喜欢我,怕在外?面说错话、做错事,怕自己会被人嬉耍,像一个演滑稽戏的伶人。
只有在自己的屋子里,我才觉得自在,可以随心所欲,无需顾忌别?人的目光,成为真正的我。”
卢靖姿坐起身:“可是娘娘现在看上去?好好的。”
杨小满笑得更开心了:“是啊,我这心病现在已经好多了。怎么说呢,人这一辈子遇到一个正确的人,你的人生就?会豁然开朗。
我的病是陛下帮我治好的,他包容我的所有,耐心的等我自己走出来。
卢九,我现在把这份善意传递给你,你不?用急着改变自己,也许这辈子你也改变不?了,这些都没关系。
我们的与众不?同不?是我们的错,我允许你可以保留这样的自己。”
卢靖姿一下子就?哭了,初时?只是小声抽泣,后来演变成放声大哭,匍在案上哭得不?能自已。
杨小满就?这么坐着,让她肆意发泄。
李裕锡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哭声,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有人给贵妃委屈受了,于是当即奔进?去?要为贵妃出头。
结果推开门,发现是卢靖姿那个晦气?东西在嚎叫。
哭哭哭,要哭回你的薰风殿哭啊,别?脏了朕的安仁殿,还有你的手?往哪儿放呢?放开朕的贵妃!
不?得不?说黑脸的陛下,止哭能力?一流,卢靖姿前一刻还趴到贵妃怀里哭得楚楚可怜,下一刻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狸奴一样跳起来,脸上的泪珠都来不?及擦,提着鞋就?往外?蹿。
杨小满仰声大笑,一边让卢靖姿走慢点别?摔了,一边站起来去?迎李裕锡。
“陛下今日来的真早。”
李裕锡弯腰,用两个指头捏起卢靖姿落下的一只绣鞋,踢蹴鞠似的把鞋踢出门外?。
“本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结果被这个不?知所谓的人坏了兴致。”李裕锡怨怨地看着贵妃,好像在说:你怎么能让她抱你。
杨小满把人牵到案几边:“陛下连敏昭仪的醋都吃啊,那就?是个孩子。陛下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贵妃的眼睛里藏着一汪春水,李裕锡一眼就?看痴了,心里嘴里都忘了刚才想说什么话。
他怎么以前没发现贵妃的眼睛这么勾人呢?哦不?对,他的贵妃哪哪儿都勾人,把他勾得只想在她身边待着。
原来情人之间只需要一个眼神的对视,就?能让人羞红了脸。杨小满情到深处,主动贴上了李裕锡的唇。
她想起,是陛下的纵容和偏爱,让她有了底气?走出房门。她怕别?人嘲笑她,但有了陛下的撑腰,纵使?她做了可笑的事情,别?人也不?敢来指责她。
那时?的她,只会狐假虎威,总是担心有一天‘老虎’不?站在自己身后了,自己该怎么办。
‘老虎’斩钉截铁的告诉她,会一辈子做她的倚靠。杨小满放下心来,可慢慢的她又不?想再?做‘狐狸’了,她想学着‘老虎’的样子,做一个内心强大的人。
真正的强者不?需要迎合别?人,他清楚自己是怎么样的人,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他不?会因为外?界的非议而动摇自己的内心。
杨小满想学着做这样的人。
“陛下,谢谢您。”她深情地对李裕锡说。
谢谢您让我跟随您的脚步,一步步化茧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