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事件过去的第二日, 流言就从陶宿锦那儿传开。
那日江颂月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碍着那句“今日事所有人不许外传”,这回他没敢说那么露骨, 只说闻人惊阙对江颂月死缠烂打,被打了巴掌,脸都不要了。
是很不要脸,反正今后他再想起闻人惊阙,脑子里率先闪现的,就是那日他吞服□□物后, 狼狈不堪的模样。
闲话传得很快,信与不信, 各说纷纭。
闻人雨棠是信的。
她想让兄嫂和好,苦思冥想后, 摸索出了点儿门路, 可惜闻人惊阙根本就没回国公府, 她找不到人。
到第三日,才千难万难地从大理寺拦到人。
“我说过,别再插手我与你五嫂的事情。”闻人惊阙开口便是警告。
“没有, 我没插手!”闻人雨棠再不敢跑江家人面前说胡话了,道, “我想起五嫂说过的一桩事,觉得可能对五哥你有点帮助, 过来与你说一声……”
闻人惊阙不觉得她能提供什么帮助,“我还要去找你五嫂,去晚了, 她该以为我变心了。所以,别浪费我的时间。”
自打上回让他出丑之后, 江颂月开始正常出府,只是每每遇见他,都视若无睹,不肯听他说一句话。
闻人惊阙不好用些强硬的手段逼迫她,只能继续用这愚钝的法子表衷心。
让全城的人都来看他丢脸,能让江颂月心情好些,也行。
“你天天去赔礼,根本就不是办法。”
的确不是办法,他要解决的,除了江颂月被欺骗的怒火,还有阻碍二人的祖父。
要与祖父动手吗?
闻人惊阙觉得若是没有祖父的插手,江颂月会怪他,但不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他想杀了祖父。
可辅国公从头到尾对付的人都是他,锁在屋中、茶楼遇袭等等,比这更狠辣的招数他都遇到过,不过是少时寻常的考验罢了。
这中间像江老夫人那样无辜被连累者,不是祖父的错,而是他自身能力不足,未能全身而退的错。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有些事情,自小便是这样听的、学的,时间久了,即便理智知晓这道理不对,心中也已经形成固定的思维,难以更改。
辅国公怕是连这点都算到了,所以从不直接对江颂月等外姓人出手。
再有是,就像祖父说的,生在闻人家,得了这个姓氏带来的利益,就该听话地为它做出奉献。
这是辅国公的掌控欲,也是获利者该履行的责任。
闻人惊阙愿意放弃从这个姓氏中得来的一切,是祖父不愿意放过他。
所以,要杀了祖父吗?
杀了祖父,江颂月能接纳他吗?
闻人惊阙不确定,他迟迟未动手,是因为每当有这个想法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把辅国公与江老夫人放在同一高度做对照,心中便生出些许迟疑。
“你得示弱,得按五嫂的喜好去讨好她啊。”闻人雨棠不知他思绪飞远,焦急地提醒他。
江颂月喜欢读书人,闻人惊阙只要换上身素雅的衣裳,拿着本书册坐下,手边放上一盏热茶,就能勾得江颂月移不开眼。
但前提是江颂月愿意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愿意赏他一个眼神。
闻人惊阙不想听废话,道:“无事就回府去。”
这种语气闻人雨棠很熟悉,每次爹娘谈起正事,都是这么打发她的。
她不服气,但无可奈何,转身时气恼嘀咕:“她想要的是事事依赖她的乖男人,你总这样,她能接受你才怪了……”
“站住。”闻人惊阙将她喊停,“再说一遍。”
闻人雨棠吓一跳,以为他生气了,小心地打量了他之后,规矩道:“五嫂当初看上你,除了喜欢你的长相,更多的是因为你瞎了,必须要依赖她、离不开她。”
闻人惊阙知道江颂月喜欢他的脸,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小心思。回忆过去,察觉到每次他示弱后,江颂月都会格外的宽容和温柔。
他以为那是因为江颂月喜欢他、心疼他,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你怎么知道?”
“在菩提庙那会儿,五嫂自己说的。”
闻人惊阙若有所思。
他大概明白江颂月为何想要一个事事依赖她的男人了,因为她遇见过心思深重的人,并因此吃过亏。
是贺笳生。
就像大多数男人喜欢温柔无害的解语花一样,她想要的是个没有任何攻击性、能够完全为她所掌控的男人,这样的人能让她感到安心。
这么想的话,两人分开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装瞎这事本就让江颂月愤怒,谎言又让她对未来产生了不安。
他的纠缠,使她陷入流言的风波。
清除康亲王府,他声名大噪,反而让江颂月感受到更大的危险与压迫。
一个不能掌控的男人,对江颂月来说,是藏在暗处的不稳定因素。
他越是出众,江颂月越是回避,哪怕真的喜欢他,也很难接纳他。
所以,要取得江颂月的原谅,他得先变成个无能废人?
他是不介意做废人的,就怕成了废人,祖父仍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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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后,气候迅速转暖,江老夫人见江颂月闷闷不乐,提议趁着这时去云州小住几日。
江颂月尚未做下决定,云州来信,宋寡妇道,闻人惊阙于十日前曾给她去信,提醒她年前曾邀江颂月开春后去云州游玩。
信件被原封不动地送到江颂月手中。
云州距京城,寻常车马需走三日路程,江颂月若去,为了照应祖母,少说得耗费上五日时长。一来一回,加上小住的时间,至少要一二十天。
“他想把我支开?”江颂月原计划是有这一趟行程的,被闻人惊阙一催,反倒不肯去了。
经由那日望仙楼里,闻人惊阙情难自控出丑的一幕,她心中平衡许多,听见闻人惊阙的名字不再一味躲避,而是歹心猜测:“他定是要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江老夫人盲目附和:“可不是嘛,说不定是要趁机迎娶新人。”
看见江颂月眼底的隐忍悲愤,她暗道孙女儿果然还是在意的。
自己赌气硬撑着,到头来气坏了的,还是她自己。
老夫人觉得这不是办法,不搭理闻人惊阙归不搭理,怎么能让自己心里不痛快呢?
“闻人五还想着从宋寡妇那寻求帮助呢,没想到宋寡妇会把他出卖了吧?”江老夫人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你说他想什么呢?宋寡妇与我,肯定都是偏心我们丫头的啊。”
这话江颂月听着舒服,将闻人惊阙给宋寡妇的那封信揉成一团,扔出了窗外。
她让人研墨,道:“我偏不去,一定要留在京城亲眼瞧瞧他搞什么鬼。”
提笔给宋寡妇写信,落下两个字,笔尖一顿,她跑出房间,将皱巴巴的信件捡起摊平,道:“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江颂月一刻也等不及,传来卫章,命他务必亲自将这封信交到闻人惊阙手中。
傍晚,卫章回来,江颂月正陪着祖母用膳,筷子一放,急切问:“他怎么说?”
“五公子看见信直苦笑,之后试图从属下这里打听县主的火气有没有消减。属下没搭理,他约莫是气急败坏了,说不论如何,今日一定要见到县主。”
“什么气急败坏,他肯定是故意做给你看的。”江颂月觉得闻人惊阙会觉得没脸,但不会气急败坏,多半又是有什么阴谋。
他最会伪装了。
至于今日必须要见到自己……
今日天已晚,她不打算外出,闻人惊阙想见她,只有两个途径,一是正当求见。——她拒绝。
再是夜里翻墙来见。
上回听说闻人惊阙有这想法,江颂月怒不可遏。
这回听见,因连着两次给了对方难堪,她情绪有所好转,相对平静些。
上回闻人惊阙想来,被祖母阻拦,让江颂月白白布置了那么多人手防备,她至今耿耿于怀。
“他当真说了今日一定要见着我?”
“属下听得真真切切。”
“好。”江颂月目光发狠,当下离了膳食厅,带着卫章亲自检查府中防守去了。
江老夫人看着身侧空**的椅子,觉得孙女儿气势汹汹的样子比上个月郁郁寡欢的模样好多了。
在茶楼让闻人惊阙丢了一回脸,能有这么大的转变?
她着实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侍婢:“那日闻人五究竟在丫头手底下吃了什么亏?”
几个知晓内幕的侍婢霎时间满面红霞,推推搡搡,一个也没脸说出来。
闻人惊阙在屋里有多狼狈,江颂月进屋后又看见了什么,众人无从得知,但一定很令人含羞忍耻就是了。
所幸江老夫人的好奇心没那么重,问不出来就算了,只要人不再如先前那般阴郁就好。
江老夫人本意是两个年轻人有矛盾,但是感情不假,爱闹就闹吧,不损身盖体就行,才这样想过,就听侍婢说江颂月往枕头下藏了把匕首。
老夫人吓得魂差点飞出去。
“怎么还用上匕首了!”
侍婢轻快道:“老夫人莫要担忧,匕首应当是用不上的。县主让人在院落周围设了索套和捕网,里里外外共有十一道关卡,只要五公子敢来,一定会被活捉,他到不了县主屋里的。”
这是掏出家底来对付闻人惊阙了。
但江老夫人放心了,最起码这些陷阱只抓人,不伤人。
她认为倘若今夜闻人惊阙真的来了,一定会被这些关卡拦住,提起的心就放了下来。
想了想,她决定哄孙女儿再高兴些。
另一边,江颂月刚要躺下,就瞧见江老夫人过来了,怀疑她是要为闻人惊阙说话,面色立刻变了。
“祖母哪能帮他个外人?我是来给你送匕首的。”江老夫人让侍婢送上一把镶着红宝石的象牙匕首,道,“这把匕首来自西面草原上,据说是个什么亲王命人打造的,削铁如泥,石块都能劈开,正适合用来对付这等夜闯姑娘深闺的恶徒。”
江颂月接过匕首在帕子上试了试,险些划破了自己的手,真落在闻人惊阙身上,定会让他皮开肉绽。
她心情愉悦地收下,抱着祖母说了会儿暖心话,让人将老夫人送了回去。
屋中仅剩她一人时,江颂月躺下,枕着匕首,静心准备着待会儿嘲讽和羞辱闻人惊阙的语句。
她同样觉得闻人惊阙真来的话,绝对闯不过前面的索阵陷阱,定然会被活捉。
届时她不仅要将闻人惊阙五花大绑,还要用这把匕首恐吓他,然后在天亮后,大张旗鼓地将其押送到京兆尹去,让他在百姓与同僚中丢尽脸面,让他再也抬不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