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司徒远的车队急行了将近一个月,这才出了嘉峪关。

又走了四天三夜,黎明时分,终于在一条壕沟面前停了下来。

借着地平线上刚探出的一缕曙光,司徒远依稀看到远处伫立着一座古旧的小城。

在这小城的东面还有一座墩台,这墩台搭建得十分高大,看样子能将小城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到了。”随着白铮一声令下,壕沟对面放下一座便桥,众囚徒被先后押解下车,在身后陌刀手的威逼下,跨过堑壕,走到了那座墩台之下,随即又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一条更为宽广的沟渠犹如通往地狱的裂缝,正横断在众人的眼前!

眼看着面前的便桥缓缓放下,司徒远知道,只要越过了这条壕沟,一场场惨烈的厮杀便不可避免。

走过便桥,司徒远跟着崆峒四掌门,与一群江湖人士被编排为一队。

随后,他们被要求与另一队江湖人马并排站定,听候白铮的训话。

白铮将此行的目的与众人说了。并言明如果能够攻下城池且活着出来,便保证将他们的赌债一笔勾销。那些豪客们先前听闻要与土匪拼命,都很不情愿。但一听说只要剿匪成功便能抵债,不由又亢奋了起来。

白铮见众人已被撩拨了雄心,随即命人派发兵器和粮食。

为防万一,兵器被士兵们堆放在了距众人有五十步之遥的小树林里。只等白铮的人马离开,大伙儿才能去取。而那些粮食清水则是立时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上。

司徒远遥望林子里的那堆兵器,估摸着与白铮先前承诺的相差无几,有些攻城器械甚至还只多不少。不过白铮发放的粮食和清水着实有限,省吃俭用也仅够三天之需。这让他的心头不禁又泛起了一片阴云。

白铮见安排的差不多了,便率领士兵走向墩台。临行前,他突然转过马头,故作好意的提醒众人道:“奉劝各位莫动别的心思,此处四周设有监视你们的墩台,围着满是竹签和铁蒺藜的壕沟。壕沟的后面还有三千火铳手严阵以待。若要逃走那是断无可能!即便有人真能够避开我们的监视,越过壕沟,也是无用。在这嘉峪关外都是不毛之地,你们身边的这点食物和清水压根不够逃回中原。我已支会了嘉峪关的主将,没有我的允许,嘉峪关的大门永远也不会向各位打开。如果我是你们,还是趁早攻下城池才是要紧。若是粮食吃完,还没破城,那可就悔之晚矣。”说罢他驾着战马,带着仆从一溜烟退入了墩台,随着连接墩台的便桥撤去,寒风中只留下司徒远他们两队人马各自忐忑而立……。

“有道是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要想攻克城池本就不易,若是再没个领头的临阵指挥,就更没法儿成事了。”看着白铮一行离去,另一队的人群中走出一名满脸刀疤的大汉向司徒远这边拱了拱手,随即朗声说道:“我看……”

“看来老兄是要做咱的领头人了?”司徒远生来最烦这种青皮模样的家伙,又见此人面目不善,顿生厌恶之心,立时便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咱们两队加起来也就百十号人,若各自为战,更是相形见拙。各位有所不知,兄弟老巴,曾在少林学过十几年武艺,是这些俗家弟子们的带头大哥。”那刀疤大汉尚未把话说完,身后的那一队人马便同时向前走上一步,显然都是他的弟兄。

老巴见众人都默不作声,似是怕了自己,便高傲的把话又接了下去:“老巴这名字土了吧唧的,各位或许并不熟络,不过兄弟我还有一个诨名,叫做铁罗汉,却不知诸位可有耳闻?”

老巴这么一说,众人大多不由脸上变色。

原来近几年北直隶道上出过一群强盗,专抢各路标行的货物,着实猖狂之极。官府海捕公文贴出两年有余,仍是连他们的相貌都描画不清,只知道为首一人名叫铁罗汉,曾是少林寺的和尚。

“什么铁罗汉,铜罗汉,即便你自夸八臂罗汉,千手观音,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贼强盗而已,待会儿上阵攻城,指不定便第一个被人撂倒了,怎还有脸在咱崆峒高人的面前逞威?”司徒远见这汉子是个强盗,心中更是不喜,他知道若是己方这队有人动摇,跟了过去,事情便不好掌控,倒不如与之说僵,即使立马翻脸动手,他也在所不惜。

“哈哈,有道是人各有志,我老巴也不好勉强。但我看你们崆峒派也不过区区五人而已,离了我们这些帮手,无论如何也没法攻城。不如将兵器粮食一齐给了咱们,待到攻下城池,咱们就对赌坊说你们也有功劳,到时候大伙儿便算是同舟共济,一起破了那生死局……”铁罗汉老巴笑了笑,双眸之中却是凶光大盛。

不过老巴话音未落,司徒远身旁的龙行便已暴怒起来,径直窜到他的面前大骂道:“狗日的说来说去,不就想骗咱们的粮食!我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别到时候弄个出师未捷身先死,栽在了咱这些崆峒英雄的手上!”

“看来你们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啰?”铁罗汉老巴这些年纵横北直隶,从未遇到如此的侮辱,不由气的三尸暴跳,七窍生烟。

少林功夫讲究先发制人,这老巴更是江湖中浸**多年的老手!话音未落便双手一错,左手虚晃一掌,右掌便闪电般拍向了龙行的太阳穴。他自认这招出其不意,定能将对方立毙掌下!

却不料就在这时,龙行身后的司徒远猛地伸出一只大手,一把箍住了老巴的右掌!

老巴刚一愣神,左手也被一个胖和尚逮个正着!

“你们……”老巴知道遭了暗算,连忙大叫,希望身后的兄弟们可以及时前来支援,但只见身前又窜过两条人影,正是玄清和善因。

一阵呼喝叫喊之后,老巴的亲随尽数倒地,其余人等一时间又哪里能够靠近!

老巴还欲挣扎,但那龙行何等机警,早已迎面扑向了他的怀里!

只听扑哧一声,老巴的肚腹之间便多出了一道一尺多宽的血口!

随即腥臭的肠子从其怀里掉落下来!

老巴龇着嘴露出满口黄牙,好似还要再说些什么,但一击呼啸而来的拳头却彻底将他即将说出的话语打个粉碎……。

看着龙行将那块早已偷偷打磨多日的碎石随手一抛。

那鲜红的血液在锋利的碎石边沿上缓缓滑落……。

那滴滴答答的声音,似在替逝去的死者不停哀鸣……。

司徒远只觉得心中一阵纠结!

这是司徒远第一次参与杀人,他虽然打小性子阴郁,暴躁易怒,打过无数次架,揍过无数种人,但从不赶尽杀绝,致人死命。只是这一回司徒远不得不违背了自己的规矩,因为他知道眼下这上百人的性命即将走向尽头,如果不亮出些非常手段,断不能带领他们逃出升天。所以当他看到有人前来挑衅的时候,便迅速与崆四掌门使了眼色,按照五人既定的法子,出其不意,先拿下对方的魁首,再杀人立威,将众囚徒尽皆收服,如此一来,才能聚集力量攻下城池。

“有道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他妈还敢乱动,别怪小爷心黑手狠!”

见老巴的手下已然怯了,司徒远猛吸了一口凉风,让自己的目光中充满着瘆人的寒意。他用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着这帮强盗,还真有股睥睨一切的王霸之气。

这帮人见武艺高强的老大弹指间便被杀死,早已吓破了肝胆,尽皆向后退去。

有几个更是害怕的失了方寸,见司徒远目光扫到了自己,竟吓得撒丫子向后跑出几十步外,眼瞅没人追赶,这才停下了脚步,不安的向人群这边观瞧。

“我听那白铮说,前面的许家堡里有五百多名悍匪,强弓硬弩不计其数,若是我等不能团结一心,莫说攻城,便是自保也是力有不逮。”龙行见众人都看着这边,为了笼络人心,一指司徒远,大声说道:“这位司徒公子是将门之后,精通兵法!咱们若是听他差遣,定能将那许家堡一举拿下。各位可要好好斟酌,可别打错了算盘,误了性命。”

众人听龙行这么一说,知道这几个煞星也是要做大伙儿的首领。原本就分在司徒远这一队的囚徒立刻表示愿意接受号令;那些老巴的手下见首领已死,多半也都答应合作;只有十几名铁罗汉的亲随不愿加入,他们正欲取那林子里的兵器。却被司徒远等五人出手撂倒,有几个想跑,又被那些刚刚投诚的同伴一齐擒住,竟无一人走脱。

众人将这些人绑了,踢倒在了雪地之上,司徒远正琢磨着如何处置他们,却不料那龙行已从林子里取了把朴刀过来,一刀一个,将之杀个干净!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善因眼看龙行又要行凶,本欲出言制止,但见这凶神手起刀落,血花飞溅,不由吓得倒退了几步,顿时便失去了劝阻的胆量,只能愁得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司徒远也想劝阻,但他的手刚伸出一半,便又不得不缩了回去。他知道,眼下要想指挥这群乌合之众,除了严厉的军法和杀人立威的手段,几乎没有更好的法子。龙行之所以出手杀人,那也是回报自己的救命之恩,是在替自己树立威信而甘当一个恶人。脑海中忽又传来当年父亲教导的为将之道,立威之法:“凡诛者,所以明武也。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杀一人而万人喜者,杀之。杀之贵大,赏之贵小。当杀而虽贵重,必杀之……”

“爹爹,若是如此行事,岂不会杀错好人吗?或许有些人罪不该死呢?”当幼年的司徒远听说还有这种残忍的治军之道时,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时,父亲司徒正见这儿子如此迂腐,顿时便恼怒起来,竟少有的向他发了脾气:“战场就他妈的是一个修罗场,杀戮便是咱武人天生的宿命!你自己琢磨琢磨,都他娘入十八层地狱了,谁还在乎杀的是好人歹人?又有谁能分清是非善恶?只要咱掌握了手里的军队,能让他们听从号令,奋勇前进,即便前面挡着的是天王老子,也得将之砍成肉泥!小子,你可要记住喽。为将者,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在那沙场之上,只有赢家才配宣扬道义,只有得胜的将军才能找到公理,将来你若有幸为国杀敌,决不能妇人之仁,坏了军国大事……”

“大伙儿都愿意听从司徒公子的号令,您看接下来该当如何行事?”

蓦地里,道一和尚的问话将司徒远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司徒远不禁定了定心神,随即带领众人来到那片堆放兵器的树林,让大伙儿靠着林子扎营。司徒远知道龙行行伍多年,有些经验,便让其带着另三位掌门一同清点人数,并按照各人的特长分发武器。而他自己则欲先去许家堡探查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