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
一口有些粗陋的梓木棺材正安安稳稳的摆放其中。
一名士卒在苗算的注视下用针线为棺材里的沈机缝接着脑袋,不知是他手艺不佳,还是由于在上官的监督下过于紧张,突然双手一滑,死人头险些从灵柩里掉将出来,幸好士卒手疾眼快,这才没让这位冤死的将军再次人头落地。
苗算似也不忍再看,他刚背过身去,却见一名三十来岁的戎装大汉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
“申石,你小子怎么才来?”苗算显然认得来人正是沈机的表弟,他在飞羽镇担任卫所的掌旗官,
“我从许家堡公干回来,不想刚到这里便听到了表哥的噩耗……”那申石说罢走到沈机的尸体面前,仔细的看了又看,忽然干嚎一声,回头怒视苗算:“你和我沈哥哥可是八拜之交,如何能让他丧于敌手……”
“唉唉唉,申石你可别这样瞪我,你表哥那臭脾气可是陇右第一,他若发起蛮劲,便是九头牛也休想拽他回来。”苗算见对方双眸闪着寒芒,赶忙为自己辩解:“当时他若能听我良言相劝,谋而后动,绝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昨儿个的事情,我已有所耳闻,表哥被杀之后,苗哥你便应该当场斩杀了那姓马的……”申石愤然道。
“杀马如风?谈何容易?你表哥沈机,何等的龙精虎猛!还不是一个照面便被那厮剁了脑袋?若论单打独斗,你苗哥我可不是那豺狼的敌手……”苗算听了连连摆手。
“您手下不是还有三百健卒吗?我表哥带来的骑兵也不是吃素的吧……”申石依旧不依不饶。
“有道是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没有白家兄弟点头,咱们这些客兵怎敢造次……”苗算倒是停止了摆手,却又摇起了脑袋。
“这么说,那白家兄弟是要拉偏架喽?”申石咬牙切齿的问道。
“也不尽然。有道是愿赌服输,沈兄弟没绷住,中了别人的圈套,你让老哥我又能怎样?”苗算一边叹着气,一边偷眼看着申石的神色。
“哎,悔不该让表哥前来投效。”申石蓦地里朝地上蹬了一脚,竟震得整个灵堂都有些摇晃起来。
“唉,这也是大伙儿的命数,本无法可想。原以为咱们来到此地必受重用,谁知白氏兄弟的手上还有马如风这等的瘟神。”苗算见申石的情绪终于有些平复,这才缓缓说道:“不过你尽管放心,这场子咱迟早都能找它回来,哥哥我已然与那马如风立下赌约,我会用最新选练的士卒将之打得落花流水,名誉扫地。”
“既然那姓马的有些手段,不知苗大哥要如何胜他?”
“马如风那厮虽然狡诈,但若说到排兵布阵,选练士卒,他又如何是我的对手。”苗算抚须而笑。
“苗哥可有计较?”
“我已选走了大部分的精干士卒,只留下一些老弱奸猾之徒供那马如风驱使。这是咱们的第一个胜算。马如风之所以提出练兵以一月为限,那是因为他清楚自个儿几斤几两,他怕长期操练之后,更显得自己的士卒无能,便故意将练兵限期缩短,这是想以乱取胜,但也证明他色厉内荏,胆气不足。为将者未战先怯,犯了兵家大忌,却也是咱们的第二个胜算……”苗算还未把话说完,忽然一名小兵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书信。
苗算打开一瞧,先是一愣,随即又反复看了几遍,脸上却仍是阴晴不定。
“怎么,是您的哨探……”那申石也是机灵之人,似也从苗算的脸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据细作来报,马如风选去的士卒不听号令,已被斩杀过半。”
“什么?刚操练了短短一天,便杀了那么多的新兵?”申石也是大吃一惊:“那厮是想干啥?杀人立威也没有如此干的!”
“看来咱这第三个胜算或许也有了……”苗算言语间似在说笑,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不对!您用的细作是谁?”申石眼中精光一闪。
“买通了这里的刘管事……”
“可是管军械的那个刘管事?”
“不错,正是此人,你们这山上查防甚紧,只有那刘管事可以往来于各军营之中,是故老哥我迫不得已,只能托他帮忙。怎么?你和他也有交情?”
“只是点头之交,不过听说此人甚是贪财,小心他两面收钱,把你给卖了。”申石提醒道。
“嗯,贤弟说的有理。”苗算回想上次沈机被杀之前,也曾派那刘管事前去查探,最后交战之时,马如风所用兵器与他说的出入很大,不禁微微皱眉道:“此事还需找人从旁验证。”
“还找别人作甚?这事儿就包在我的身上!”申石拍了拍胸脯。
“好,申石兄弟你可要小心行事,那白氏弟兄不好伺候,万一被他们知晓,从中作梗……”苗算有些担忧。
“小弟是这里的掌旗官,手下可有上百号弟兄任凭差遣,认识的朋友也是不少,无需亲自打探,哥哥自管放心便是。”申石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听说白氏兄弟为了不让双方互相干扰,特地给了马如风一个藏兵洞用来练兵。不知兄弟你能否……”苗算见申石信心十足,便立时提出了要求。
“藏兵洞?这山上的藏兵洞有好几个……,不打紧,我派人一个一个找,定然能够找到。”
申石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出了灵堂,只留下那戾气十足的回音还在堂内久久不散……
***
光阴荏苒。
提心吊胆的日子总是最为难熬。
身为东厂档头,这三日来,洪云定却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份义不容辞的痛楚。
看着个个垂头丧面的手下在回廊处来回巡视,看着他们每天疑神疑鬼,唯恐再糟祸端的倒霉模样,洪云定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虽然这几日也算是太平无事,但只要一天抓不住真凶,那种来自本能的不安便始终萦绕在心间……。
正午,冬日的暖阳从窗户外洒了下来,在洪云定的脸上留下了一圈朦胧的红晕,现下的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他只能默默的等待,苦等那始终不到的援兵,等待着敌人的忽然现身……。
“咄咄……”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引起了洪云定的注意,他刚起身,房门已被手下打开。一张久违的脸孔倏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马五爷!终于等到您啦……”洪云定的眼中闪现出希望之色,但随即便又化作了乌云。在马五爷的身后并没有什么援兵。一——人——也——无!……
***
冬日的暗夜来的飞快,就如同洪云定此时迅速沉下的心。
东厢房里,马五爷的面前只坐着洪云定和柳如松。
几上有茶,茶已凉透。
桌上有饭,饭硬如铁。
“还是柳兄有先见之明,厂公果然信不过咱们这些新人,这回我等还真成了迷惑敌人的一道幌子。”洪云定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柳如松,随即又哀怨的望向马五爷,有些欲言又止:“这事儿您应该事先打个招呼……”
“唉,贤侄你说得什么话?老头子我若早知厂公的用意,岂会袖手旁观?”马五爷连忙解释:“我也是接到厂公的密函之后,这才知道其中的原委。厂公为了让锦衣卫上当,着实是有他的苦衷。现下好了,你们应已引开了锦衣卫的伏兵,他派出的亲信已安然到达了飞羽镇中。这……这同样是大功一件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马五爷说罢,朝洪云定拱了拱手,但见一贯对自己恭敬有加的这位贤侄此时却是神色木然,便只好尴尬的放下手来,沉默了半晌,又安慰道:“说句实在话,各位与其去飞羽镇那样的龙潭虎穴送死,倒不如在这里与敌人周旋来的便当……”
“周旋?”柳如松冷冷道:“我等现下连敌人的影子也没见到一个,却已折损了大半人马,您说这算哪门子的周旋?整个就是被人当猴儿耍嘛……”
“柳捕头莫要动怒。请听老夫说完。”马五爷捋了捋他那山羊胡须,看样子倒真有些成竹在胸的高人风范:“这一路上老夫照着洪贤侄留下的暗语,已将那个急递铺和客店都先后勘察了一遍,所获倒也颇丰……”
“哦,愿闻其详?”洪云定和柳如松几乎是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