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凄冷的残月,注视着它脚下这座古老而又残破的孤城。
月光将高矮不一的房子照得像极了死人的脸孔。
残破的废墟就如同一张张朝天呼号的大口,狰狞的一边吐着黑烟,一边诉说着这里的恐怖与悲凉……。
越加凄厉的夜风吹不走小城内外的血腥,恰如这明暗不定的月光也无法给城里的生命带来一丝暖意。
外城与内城之间已然只剩下一堆坍塌的瓦砾。随着攻城者的步步推进可以预计,接下来的鏖战必将制造更多的废墟。
而在那空****的街道之上,所有的通往内城的道路都被挖掘的坑坑洼洼。难以立足,更不便冲锋。
双方的哨兵如幽灵般在“边境”周围游**,只有偶然响起的一声火铳的偷袭,或是利箭的暗算,才会让这里的气氛刹那颤栗……,但随后,却又往往是越加可怕的沉寂。
城中的台楼上,李济正笑脸盈盈的看着楼下的上百名老弱妇孺将一碗碗“神仙肉”吃下了肚里。在他身后,指儿、幻铃、巧音和两个哑仆正垂手而立,司徒远则依旧目光呆滞的站在一旁发愣。
“好吃吗?”李济看着楼下的众人一个个面露凝重之色。知道该是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好……”
“好吃……”
“真……真香……”
众人尽皆痴呆的望着李济,嘴里大多流出了口水。
“好吃便好咧!要想再吃一碗,便要听我天使的号令咧!”在李济的示意下,指儿怯生生的来到台楼的栏杆处,好让楼下的众人都能看到她那娇小的身躯。
“是!”众人齐声答应。似乎从未如此的整齐划一。
“让他们原地踏步!”李济牙缝里蹦出了一句。只有一旁的指儿和司徒远才能听得真切。
“原地踏步!”指儿似是怕极了这个前主子。连忙尖着嗓门把命令传了下去。
随即,“哗哗哗”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诡异的倏然响起,似还有些凌乱。
巧音皱了皱眉,拿起一旁的木槌敲起了台楼上的一面战鼓。紧跟着那指儿的第二道号令又再次向楼下喊去:“众人跟着鼓点踏步,每次左脚踏地的时候都要跟我一起念:“我要……”
“我要……”众人果然步点整齐了许多。
“杀死……”指儿顺着一旁李济的要求又道。
“杀死……”众人应声。
“所有的敌寇!”指儿喊道。
“所有的敌寇!”许是那“神仙肉”的药性开始发作,众人的声音逐渐高亢起来。
“我要……”
“我要……”
“抢夺所有的财宝!”
“抢夺所有的财宝!”有些人的眼中忽然冒出了贪婪的贼光。
“我要……”指儿继续高喊。
“我要……”
“咬碎鞑靼人的骨头!”
“咬碎鞑靼人的骨头!”人群中,那些意志薄弱的老人和孩子最是亢奋不已。手里的刀枪已然开始在他们的头上挥舞成一团团闪亮的银光……。
“我要……”许是李济觉得指儿喊得还不够卖力,忽然在她的小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哪知脚尖刚沾到她的衣摆,这小丫头便害怕的连自己发出的号令也近乎于尖叫。
“我要……”众人一边踏着步子,一边似乎很享受如此的呼喊。
“嚼烂敌人的尸体!”当发出这样让人不安的号令之后,指儿的音调也变得越加惶恐起来。
“嚼烂敌人的尸体!”到了此时,人群里头有人已开始大声的欢呼起来……。
“岳峙替我看看,这群老弱妇孺之中哪些还能一用?”李济看火候差不多了,忽然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呆站着的司徒远。
“呶,那个姜教头便着实不差。”司徒远僵硬着身子,缓缓朝楼下的一名穿着灰布长衫的长者指了一指:“此人乃洪武初年生人。曾是某参将的亲随,深受厚恩。去年有人查到那名参将恰巧是一个建文余孽的远亲,便将其判了个斩决;家里的一妻一子也被朝廷发往西北戍边。这姜教头当真是忠肝义胆;仗着一身过人的武艺竟陪着少主和参将夫人前去充军。只因那夫人险遭当地军痞的非礼,他便杀了几个为首之人,带着夫人和少主连夜逃了出来;怎料方才逃出军营却又被白氏兄弟的爪牙抓来了许家堡。此人光明磊落,从来不进那孤儿寡母的内室。睡觉不论寒暑都只用两条长凳,摆在屋外和衣而睡。即便昔年关公在世也不过如此。”
“哦?真有此事?”李济仔细打量了这个长者一眼;只见他虽然五十开外的年纪,身形清瘦却不乏刚劲悍勇的气度;要不是现下中了迷药,一双招子倒也颇有神采:“如此忠义之人却也是世所罕见。”
“用他吧。我已暗中观察了这位教头多时,此人的枪棒造诣并不在我大哥之下。”司徒远依旧用那毫无情绪的口吻说话。
“在他身旁的那对母子就是……”
“不错,就是他的主母和少主。”
“啧啧啧,这女子现下虽是素颜,却也算是天香国色。嗯,难得难得。”
“难得?难得什么?”自从司徒远吃了“神仙肉”,思绪便似只会直来直去,竟已听不出对方的言下之意。
“难得整天面对这么个大美人还能始终守之以礼。”李济感叹了一声。
“呶,益成你看到没有?下面右手边还有两个年轻的驼子。”司徒远只管将自己的意见和盘托出。
“嗯!看见了!哎呦,这两个家伙罗锅的如此厉害,怎能上阵杀敌?”李济顺着司徒远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两个背驼得直把面孔朝地的青年也在茫然的踏着脚步。由于重心不稳,每次踏出一脚,看上去都有跌倒的危险,样子甚是滑稽。
“这两位虽然驼背,但好在身上都有股子蛮力。能推动千斤的战车,也能背负八百斤的粮食。最为难得的是,这俩人都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毅力,有着至死方休的韧劲。”
“哦?何以见得?”李济实在想不到如此的残废也能入得他司徒远的法眼。
“这二位一个叫杨罗,一个叫杨锅。他们昔年还有个弟弟,名曰杨鸿,却是个身材匀称的好汉子。一日,杨鸿辞别家人前去县城贩马,不想竟遇见了强盗。那些贼人劫取财物不算,还顺手害了他的性命。这杨氏兄弟手足情深,岂肯善罢甘休?留下全部家财让他们的大姐照顾父母,便一路乞讨一路追凶,终于追到了飞羽赌坊。虽然手刃了凶徒却也……”
“被白氏兄弟给逮了?”李济何等聪明,自然猜到了结果。
“不错。他俩在赌坊行凶,怎逃得白氏兄弟的毒手?没过多久,也就被待到了这许家堡外充当‘赌具’。”司徒远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要不是我大年夜攻克了官军大营,这二位恐怕早就被人杀死在了沙场之上。”
“他俩是哪里人士?”
“听说他们的老家离交趾只一山之隔。”
“呵呵,这两位可着实不易,从交趾一路追凶来到天凉山上。两地相隔何止千里,当真是好大的魄力!想不到我李济还能看到如此的英雄人物。”李济听了也不由折服。
“呶,下面那位始终不发一言的老先生更为了得。”司徒远继续用手往楼下指去;李济立时发现,在那疯疯癫癫的人群之中,竟有个伫立不动的老者正在一旁面色凝重的叹气,却也全无半分中了迷药的迹象。
“这位是……”李济眼皮一跳,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这位先生姓汪名鹤,字瑶光。是个接骨高手。经他调制的刀创药比我家的祖传秘方还要管用许多。”司徒远言道。
“此等高人莫不是原先便在白氏兄弟的手下任职?”李济见这老者精神矍铄,相貌不凡,对其倒也有几分好感。
“怪就怪在,如此一位高人,却是混迹于游民之中,偷偷的替他们排忧解难,尽心照顾。”司徒远的话语变得明快起来。
“这又是为何?”李济自忖见多识广,倒也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