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四更时分,在先后毁去了守军六个碉堡般的房屋之后;攻城者们士气也被慢慢耗尽。

他们看不清敌人的面孔,但恰恰因为那种躲在暗处的威胁,反倒让其更为害怕。

他们也不知道敌人何时会突然发起反击;反而变得疑神疑鬼、甚至有人被突如其来的呼喊而刺激的失了心神,发起疯来。

猛然间飞来的一块碎石或是一阵激烈爆炸都会让身边那密集地人群倒下一片。

负责救援的担架一次次冲向哀嚎的伤员,但多半会在冲出掩体的瞬间,被那劈头盖脸的弹丸打得东倒西歪……。

前一刻一名死里逃生的士卒还在庆祝自己的幸运;下一刻,就在一声呼啸之后葬身于火海之中……。

对于这些最前沿的士卒来说,每一次希望迎来的都只有更大的绝望。

眼看着士气在疲累和伤亡中再次跌入谷底;飞云子不得不命人停止了进攻。

他让士卒在所有攻下的废墟之上开辟了几条便于数人并行的甬道,左右用木栅和沙袋保护,甬道上面还安放了许多大橹以及牛制顶篷。而这些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甬道,在让何中欢这支百人队驻守一刻不到,又被十几颗不期而遇的实心炮弹打得破损不堪,只能不停的修复。

“妈的!不是说好让咱们坚守外城的吗?”这时,眼看着头顶那碗口大小的一个弹洞,险些被当场砸死的李松不由恼怒异常。不停的向身边的两个义兄抱怨:“原想着飞云子他们定会打开一条通道,好让大军杀入;不料闹了一整天,也只是攻下了东城的几间房屋。”

“完喽,看这架势,明日攻城多半又要轮到你我的头上!”一旁的隋厚朝手举盾牌缩着身子,也跟着担忧起来。

“何以见得?”听隋厚朝这么一说,何中欢和李松尽皆一惊,要知道今夜的鏖战已然将他们手下的勇悍之士折损了十之七八。补充给他们的士卒虽也不少,不过大多都是些缺乏历练的年轻小兵,这些人尽皆十七八岁的年纪,平日里与那些伙夫无异,虽也操练过一些武艺,却个个稀松平常,远没有原先的那些老兵勇敢果决。若是带着他们一同作战,接下来的战斗恐怕就更为难堪。

“这不明摆着的吗?你们自己算算,鞑靼人派来攻城的总共也就三千汉军、两三百名崔乐行手下的朝鲜弓手、三四百名原来的白府家将、苗算手下的三百多名陇右弓骑以及瓦朗的一百多名狼兵。”隋厚朝苦笑道:“经过这两日鏖战,白府家将几乎全军覆没;汉军眼下能战之士恐怕已不足一千;那些陇右弓骑、朝鲜弓手和瓦朗的狼兵之中,能战之士也不到原先的三成。战局已十分困难,却也着实简单。”

“怎么说?”何中欢有些好奇道。

“所谓困难,就是鞑靼人能容忍多大的汉军伤亡?所谓简单,也就是鞑靼人只要逼着咱们一路不惜代价的死拼到底,终究能够攻下城池。”隋厚朝苦闷的说道:“你们看看眼下的形势,佯攻其他三面的汉军至少折损了四百多人。主攻东路的汉军也已疲敝不堪。好些小队甚至要重新选拔队长才能再次作战。如此一来,现在还有多少兵马能够参与接下来的攻城?”

“恐怕不足一半。”李松颓唐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我这支人马虽然损失不小,不过相比其他队伍,却也齐整了不少。”何中欢拿出一块牛肉干放在嘴里嚼了又嚼,口齿也变得含糊起来:“唉,难怪鞑靼人给咱们补充了那么多的人手,还送了不少的肉食,原来是要买下你我的性命而已!”

“幸好这城内的守军人马也着实捉襟见肘。”隋厚朝透过顶篷的破洞,凝望了一会儿天色道:“听飞云子说过,在咱们攻城之前,司徒远手上的守军已不足六百。现下经过这几番鏖战,恐怕能战之士也只剩一半多点儿。只要明日总攻之时,其他三面的友军能够全力牵制住敌人那些守备,让他们无法分兵来救东路,我等全力一战倒也有五成的胜算。”

“唉,问题就在于其他几路的友军能否托住那些不要命的死狂喽!”何中欢一想起昔日和司徒远里应外合,打败官军的辉煌战绩,不禁叹了口气:“那位司徒公子可是个机敏人物,当初手上仅有些废铜烂铁,也能打得上万官军觅子寻爷,屁滚尿流。现如今虽仍身陷绝地,但手中的兵器甲仗可远比先前要阔气许多。什么火油、火药、铁铳、强弩那是应有尽有。若是放手一搏,天知道咱们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月亮。”

正说话间,忽听身后一阵喧嚣。

三人透过射口朝那里一瞧,只见许多抓来的工匠和俘虏正在鞑靼人的监督下忙乎个不停。

“咦?他们这是……”李松看得有些迷糊。

“嗯,看他们运来的那些东西,似是要在咱们身后搭建几个箭楼。”何中欢道。

“嘿嘿,这下好了。待到早上攻城,咱们便有了箭楼的掩护……”隋厚朝那绷紧的面颊上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微笑。

“别忘了,敌人还有不少单梢石砲依旧搭建在鹊台之上,那些一点就着的油罐可着实是些要命的物件。”何中欢撇了撇嘴:“依我看呐,这些简易的望楼不过也就能支撑个一时半刻,要是步卒不能尽快扫平那些碉堡一般的房屋,就凭区区这几座望楼如何能克敌制胜?”

“二位哥哥可曾想过,为何那些碉堡似的房屋会在失守的当口及时烧毁?”李松眼睛忽然一亮。

“多半是房子里头埋放了许多火油。敌人一见坚守不住,鹊台上的士卒便通过屋顶的甬道逃到下一个鹊台驻守,而在屋内的敢死之士则拉动了什么机关,将屋子里的火油点着了呗……”隋厚朝自诩已看清了敌人的伎俩:“只不过由于那些死狂实在顽固,每次在房屋失手之前都能不惜性命的将屋子全然点着。是故才让咱没能找到可以立足的一砖一瓦,只能在这临时搭建的工事里头等着敌人的炮石慢慢折腾。”就在他说话之间,有一块泛着火光的油罐当头打到,身边的士卒连忙用大橹挡住那个原先的破洞,一阵烧灼的焦臭过后,便是无数泥沙的扑打……。

“妈的,告诉你们多少回了,泥沙要湿的!要湿的!没有湿的泥沙,甬道如何防火?”黑暗中只听见何中欢对手下的一阵咆哮:“跟你们不知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是这些干巴巴的东西?”

“对……对不起啊,大人!这地方本来就有些缺水,外城之内原本倒有一口水井,但已被敌人用沙土埋了。现下正在派人打通。”一个小兵慌忙说道。

“对啊!”蓦地里,李松忽然一拍巴掌:“听毛里孩说这座许家堡总共也就两口水井,一口设在东城墙后,一口则在敌人的老营附近。”

“那又如何?”隋厚朝显然被李松的一惊一乍吓了老大一跳。

“各位难道没有发觉?咱们每攻打一间屋子,甭管丢进多少易燃之物,不一会儿都会被敌人用水和沙土轻易扑灭……”李松眼中闪着亮光:“他们这些守军哪里来的那么多水袋?那些房屋外永远保持湿润的沙土却要用多少清水才能维持下去?”

“当然是从他们老营的水井里打水过去的呗!”隋厚朝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

“不对。他们人手不够,如此来回往复的运水,可不是件容易之事。”何中欢眼中也泛起了狐疑之色:“我看呐,明日咱不妨抓个舌头好好问问,说不得便能找到其中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