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多时辰。

黎明的曙光终于浮现在了苗算的眼前。

明军的老营还在那座土丘上隐约可见。

大橹和密集的军旗已然将整个营垒遮挡的密不透风,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而在此期间,各方追击敌军的探报也已传来了好几回:

“禀报将军,负责东面拦截的陈百户已然缴获了大量骡马,不过没有看到一个敌人的身影。”第一个战报并没能引起苗算的兴趣。他知道马如风狡猾如狐,绝不会直接从防守最为严密的东路突破。不过这也没甚相干;毕竟敌人人数太少,若是化整为零的四处奔逃,一时半会儿倒也不好追上……。

“启禀将军,在东南方十五里处,刘百户缴获敌人骡马二十多匹、二意角弓十三张、羽箭十八壶、旗帜若干。其中只有三匹是大宛名驹,其余均是普通的驮马和骡子。”当听说东南方向的战报,苗算才终于开始来了兴致。因为苗算清楚的记得,昨日马如风重骑乘坐的尽皆是身强力壮的大宛名驹;既然已能缴获了他们的坐骑,胜利也就近在眼前。

苗算一面催促着传令兵回去告诉刘百户继续追击,一面却已觉得击杀敌将的捷报即将到来……。

“报告将军,熊百户的人马已然跑出四十多里,除了截获三十多匹骡马,再无所获。熊百户要小的问将军一声,是否还要继续追击……”这是方才苗算听到的最新战报。虽仍没见到敌军的人影,却也让苗算越加坚信马如风一行在向西北逃遁不成的情况下,已然跑向了东南;虽然暂时还未被刘百户撵上,但以他陇右弓骑的迅猛和耐力,说不得此时的敌人已然陷入了刘百户的包围之中……。

“让熊百户领兵朝东南进击,拦住敌人东归的道路便可一劳永逸。”苗算下达了一个自诩万无一失的命令;既然贼首始终没有找到,干脆加强东路的拦截也足以达到目的。马如风他们只要见不到白铮,在这茫茫荒野之上,这些所谓的精锐骑兵早晚会是他苗算的盘中之餐……。

那传令兵刚走不久,随着远处似有似无的一阵号角之后,便有探马来报;说是有小股敌人的步兵拔营而走,现下正朝东面行军。

“唉,真是怪事。敌军的骑兵既已突围去寻支援;为何他们的步卒不在原地等候,却也要拔营而走呢?”一旁的掌旗官梁毕有些不解道。

“这不足为奇,既然身为首领的马如风已然逃遁;这些步卒早上不见了长官,必然大惊失色,有些意志不坚的家伙便要跟着逃走。只不过这一回他们醒悟的太晚;没有骑兵掩护的步卒,在我弓骑的围追堵截之下却也走不出二十里去。更何况现下只是小股人马准备逃遁,对付起来更是容易。”苗算遥望着那队不到六十人的敌军步卒正推着十辆战车缓缓向东行进,不由冷笑一声:“传我将令……”

“哟!”梁毕应声。

“全军开始合围敌人的下山部队,务必将这股敌人彻底击溃!”

“得令!”随着掌旗官军旗挥动,四周的游骑开始从各处隐蔽的地方冲将出来。这些精干的骑士加起来虽只有四十七骑,但作为陇右箭法最为精准的弓骑队伍,要对付一支人数相仿的步兵部队还是绰绰有余。

只见这些游骑兵先是以九到十人为一队重新编组,分成五个小队。随即便在苗算的指挥下,迅速靠近了这支明军!

也就是几个来回的弓箭互射,明军小队便有些抵挡不住。他们开始徐徐撤退,似是希望退回原来的驻地;可是无论他们如何抵抗,仍是在老营所在的土丘脚下,被忽然冲将上来的陇右骑兵彻底打乱了阵型。

于是乎,失去所有斗志的明军开始拼命朝山丘上的老营狂奔……。

随着陇右弓骑的又一轮弓箭和马枪的连番攻击,逃跑的敌军步卒已然越来越少,而地上的尸体却越加多了……。

此刻,苗算也已带着身边的五十名亲兵赶了过来。忽见先前还在狂奔的弓骑手们忽然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翻身下马的同时,还在拼命的捡拾着什么,不觉也是大吃一惊!

上前一看,只见这些武刚车上战备物资样样稀缺,却装着许多黄白之物。眼下,这些诱人的东西散落一地,目力所及之处,粗略估算一遍,至少也有万两之资!

“不得了!不得了!想不到这马如风的部队如此阔气,竟然有那么多的财物随身携带。”跟在一旁的掌旗官梁毕见了不由啧啧称奇,眼里似有火花冒出;要不是现下有苗算在旁,恨不能也和战士们一起将财帛抢入怀里。

“难怪这些家伙不顾性命也要拉着车子逃走,原来是舍不得这些金银财宝。”苗算见此情景,不禁哑然失笑;不过眼下他已顾不得这些琐事,眼看着残敌即将逃回老营;苗算知道只需带着自己的一彪人马跟在那些溃兵身后一同冲入敌人的营寨,便可大获全胜。于是,他也没工夫管那些捡拾宝贝的游骑。只是一声吆喝,招呼着自己手下的五十名卫士全力冲上了土丘。

可是苗算的亲兵卫队刚冲到一半,敌人原本溃逃的步卒倏然停住了脚步!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背对背纷纷蹲下,用盾牌护住身子!如此一来,在后头追赶放箭的陇右弓骑便无法立时射死他们。

与此同时,却见敌人用战车围起来的老营之中忽然打开了三道缺口!

那犹如天降的三十多名重甲骑兵正拿着长矛向他们俯冲而来!

“不好!还是上当了!”知道中计的苗算顿时失去了抵抗之心。发自本能的畏惧和缺乏重甲保护的装配使得他不得不带兵撤退。可就当他们准备返身而走之时,却见身后那些游骑兵们为了财宝而抢作了一团……。

那一辆辆四轮战车和四十几匹硕大的战马,几乎堵住了苗算他们逃生的所有通道!

“给我让开,给我把这些破车都他妈推开!”苗算纵然狂怒,但在砍翻了两个贪财的士卒之后,他的人马还是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战场的冲杀需要迅猛的机动之力,而轻骑兵的优势则完全靠辗转腾挪的速度和精准的箭术方能维持。可是现在的他们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冲力和转圜余地;被随之而来的重骑兵如惊涛拍岸般的一冲,像是沙土遇见了巨浪,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便被摧枯拉朽般击个粉碎!

不过苗算的陇右弓骑毕竟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之师。

在经过了一阵混乱之后,仍有将近四十骑人马躲过了敌人的决死一击。

他们仗着身下那轻健无比的快马,向四周逃出一里;便又心有不甘的摆出鸦兵撒星阵法,将早已退回营寨的敌人围在了高地之上!

不过这一回陇右弓骑们无法再行反击。

因为他们的主将苗大将军已被活生生的吊在了敌人的旗杆之上;正在迎风招展,好不“快活”!

“放了我家将军!我等放你们一条生路!”一个为首的校尉眼见苗算被擒,不由有些气馁,但终究护主心切,率领着众骑兵不肯离去。

“放你们将军那是恕难从命!不如当众把他活剐了,你看如何?”狼司徒眼见大局已定,敌人还要逞强,不禁呵呵直乐。

苗算的这帮陇右轻骑多是自家的奴仆和亲戚,与他们述说大局,国家,气节,皆如对牛弹琴。干脆拿出自己平生最为擅长的横暴手段,方能镇住这些瘟神。

果然,这帮人一见狼司徒想要对他们主子用强,立时便慌了手脚。对于这些依附于苗算的鹰犬来说;没有了主子的庇佑,便如同抽走了他们的脊梁。只能乖乖放出软话;希望这狼司徒能够天良发现,放他们一马。

“怎么?害怕了?得,留下战马,跟在我军后头,我带你们回去便是。这个苗算犯了军法,自有朝廷明正典刑。而你们大可放心,有道是胁从不问,回去之后,朝廷还有重用……”狼司徒向来善于“真诚”的撒谎。仅仅几句话的工夫,便让这四十多名骑兵交付了战马,成了不折不扣的步卒。

随即,司徒腾那三百多人的残军再次开动。由于他们都有马车和缴获而来的战马服侍,行动迅捷,很快便让跟在后头的这四十多名陇右兵跑得气喘连连。

许是真的天良发现,狼司徒让王宝跑去问他们是否要轻装简行。这些已然累的半死的士卒一开始还能警觉的将一些不重要的装备交予对方保管;慢慢的,随着两脚发沉,再加上自己主子的不断催促(显然他们没能看到抵在苗算背后的那把匕首),于是乎,马刀,手盾、弓箭也一一交了出去……。但武器方才离手,换来的却是倏然围住他们的骑兵和新一轮的屠戮……。

很快,这些曾经叱咤风云的陇右练卒便被狼司徒他们杀得横尸就地。

司徒腾留下了五名受伤的陇右兵作为人证。丢在装有苗算的战车之上。随即便又向东急行。

“知道老兄为何被擒吗?”看着苗算那副欲哭无泪的倒霉模样;马车旁,狼司徒的脸上满是欢喜。他见对方默不作声,却似越加来了兴致,非要与其说个仔细:“昨夜,我先在一些骡马的尾部点燃引火之物,驱赶着受惊的骡马四散奔逃;随后又装作准备骑兵突围的样子,特意带上了拉克申和虎尧臣两人一同向西北疾驰而走。大伙儿也就装模作样的冲出两三里地,便在你们的围追堵截之前返回了老营;只留下拉克申和虎尧臣二人让尔等救了回去。我就算定在他俩的指引之下,以老兄的心智,必会断定我军这是要抛下步兵,轻骑而走。从而派出大量人马跟在那些受惊的骡马身后越追越远。如此一来,围困我军老营的兵力便会大为减少。而且也会让你生出轻视之心……”

“于是将军为了一举击溃我军的主力,便派出六十名士卒下山来一个抛砖引玉,诱我军前来围剿;在丢下几十具死尸和万两财帛的同时,却也让本在四周游走的我军主力尽皆汇聚在了这个土丘之下。”没等狼司徒得意的把话说完,屈辱之极的苗算便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头,将他的阴谋诡计尽数说了出来:“那地方是个极佳的俯冲方位。一队冲刺起来的骑兵,只需五十个弹指,便能冲入我军阵中。面对如此良机,你小子自然不会错过。”

“嗯,不错不错!就是这个道理!”狼司徒龇牙而笑,目光却又变得森冷起来:“眼下老兄已是我的盘中之物。依兄弟愚见,不如叫上那些仍想负隅顽抗的手下一同归降。只要老兄在白铮白老爷那里认个错,由于不是主犯,老实交代之后,未尝没有活路。”

“是啊,苗将军,您在咱们的必经之路上定然还设下了不少埋伏和暗桩,不妨也一一说出,让我等也好有个防备。”巧音原本一直在后面清点着夺回来的那些金银财宝,当她将数目核对清楚,交还众位将士之后,也过来凑起了热闹。

“好说好说,既已落到你们手上。兄弟我也不作他想;大家都是各为其主,何必非要弄得你死我活呢?”苗算眼珠一转,忽然计上心来。嘴里却在不停的敷衍。

“嗯,老兄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很好,很好。却不知这一回老兄来此截杀,是为私仇呢?还是公干呢?”狼司徒笑得阴森。

“哈哈,自是公干了。白奇白二爷见你转眼就投靠了白铮门下,心下十分不快,是故便买通了在下,在此伏击老弟。”苗算自忖所言半真半假,却也不露丝毫破绽。

“瞧瞧!瞧瞧!老子刚和他说两句好话,这厮便开始信口开河起来!”狼司徒哪肯上当,也就在挥手之间,陆伯雷忽然从旁拉过一人,正是被俘的掌旗官梁毕。

没等苗算反应过来,梁毕的脑袋便被陆伯雷的狼牙棒敲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鲜血洒在黄色的土地之上,再经过阳光一照,当真“璀璨夺目”,腥臭扑鼻……

“唉,唉,有话好好说嘛,何必残杀俘虏呢?”梁毕是苗算的表弟,两人情谊非浅;眼见爱将如此惨死,心痛和恐惧交相辉映,却也让其不得不重新交代自己和白奇的真正图谋……。

司徒腾听苗算的交代和自己的猜想一一对应,便觉得这厮没说假话。好言宽慰了对方几句,便下令全队抛弃甲仗物资,全力前行。他决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到白铮那里,先行揭穿白奇的谋逆;再借着冯公公和满参将的名义或是打着李济的旗号,趁着白氏兄弟内讧的当口,夺取兵权,救出自己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