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人心里承载着太多沉重的秘密。只要随意挑出一个,便能让人听得心惊肉跳,捶胸顿足,乃至于心胆俱丧!而您却要年复一年的不断背负着越来越多的秘密,如同身背重物,却在刀刃上行走,其中的辛苦当真是一言难尽。依贫僧之见,大人早已是个思虑过度的病人,您现下最需要的便是安静、需得放空……放下……放心……,国家的安危固然重要,但心魔积重难返,就难免扭曲变形,以至于毫无征兆的倏然粉碎……”
囚室里,门僧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对着李济缓缓说话;每说一句,还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昏暗的房间里,静的吓人,只有门僧的话语才能暂时纾解这里的沉闷气氛。
现下,李济正端坐在门僧的面前,闭目沉思。
片刻后,当门僧的话语终于结束;当一盏油灯蓦地里亮起;但见李济的眼中闪闪烁烁,竟满是晶莹的泪光!
“说吧,近日有何烦心之事要与贫僧倾诉。”门僧的眼里泛起了灼热的神采。
“明……明日,我……我将随白氏兄弟启程,去……去往西北许家堡,清……清剿一……一群贼人。”李济的眼中除了泪光,还有一种近乎痴呆般的踌躇。
“西北?”门僧那木然的脸上忽的泛起亢奋的红晕:“是不是嘉峪关外的那座许家堡?”
“不……不错,大……大师不愧是东……东厂的红人……,连……连这座小城您……您也知道……”
“大人对贫僧的审问还没结束,怎能撇下手头的事情不做,去那么远的地方?”
“没……没法子,朝廷的诏令谁……谁敢不遵。”
“大人不妨带着贫僧一同前去。如此一来既不耽误审讯,也不耽误公干。”门僧眼中的亮光变得妖艳起来。手指又开始有节奏的敲起了桌面。那嗒嗒的声响,似带着无尽的魔力,竟然让李济频频点起头来:“大师所言甚是。我……我带……带大师同往。”
“要是你那些幻奴问起来,又该如何敷衍?”门僧还有些不太放心。
“那……那帮奴才,理他……他作甚?”李济呵呵傻笑,口水掉得胸口尽湿。
“嗯!今日就到这儿吧,大人请回。”门僧满意的朝李济笑了一笑,似已心满意足。
“是……是,我……我……告退……告退。”只见李济耷拉着脑袋缓缓站起,刚要转身却不忘又叮嘱了一句:“大师桌上的那碗神仙肉可要趁热吃啊。”
“神仙肉?”门僧一怔,在他的记忆里,面前的桌上一直是空无一物,他闻言低头观瞧,却惊奇的发现眼前竟真的有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肥肉!
“神仙肉,呵呵,好香的神仙肉!”不知何时,门僧的举止变得迟缓,眼神也开始迷离,当他花了半个时辰吃完这碗“肥肉”的时候,李济却依旧站在他的身前不曾离去。
“好吃吗?”李济见门僧打了个饱嗝,不由微笑着问道。
“好……好吃……,大哥哥,能不能给我再来一碗?”此时,一个天真烂漫的微笑倏然挂在了门僧那张有些拧巴的老脸之上,显得格外的突兀。不过李济却没有一点大惊小怪的意思,反而坐回了原位,平静的看着这个较量许久的强劲对手:“看你方才那副尊容,似是西北也有你们的站点。”
“那……那里位于边关,好插……插眼线。”门僧怯生生的伸出双手,忽然又撒娇般的朝李济伸了伸,显是在讨要那魂牵梦绕的神仙肉。
“现在告诉我,除夕夜那个成尚前来救你,你为何不跟着逃跑?”李济变戏法般的从袍袖里拿出了一碗“肥肉”摆在了门僧的面前。
“谢谢大哥哥!大哥哥真好!”门僧腆着老脸,一口一个大哥哥的叫着,手上却也不慢,迅疾便朝面前的“肥肉”抓了过来。但他毕竟还是迟了一步,李济又及时的将那碗神仙肉收了回去。
“说实话,说了实话,便是给你三碗也是无妨。”李济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我费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弄到了神劲弓的所有秘密,为何要给那鞑靼的奸细捡个现成?”门僧噘起了大嘴。
“你们和鞑靼不是一家人吗?”李济说话不带一丝烟火之气。
“哈,笑话!咱们与鞑靼虽都来自蒙古,却出自不同的血脉。咱们是黄金家族,成吉思汗的嫡系传人,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弑君的逆臣,怎能是一家人呢?”门僧虽在说话,眼神仍死死盯着李济手上的那碗“珍馐”。
“那成尚为何要来救你?”
“成尚想要的也是神劲弓的秘密。一旦从我这里拿走,立时便会将我除去。”门僧目光呆滞的盯着李济手里的神仙肉,口水已然挂在了嘴边:“没说的,我一见那小子带人前来,便立时知道只有将他们杀了才能自保。”
“看不出来,你小子手底下还有点真功夫。”李济冷笑。
“这些武士攻入铁牢之后,已然被曹守备他们杀死五人,余下的几个不防我突然暴起制住了成尚,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被我用抢来的铁杵击倒在地。”门僧龇牙直乐。
“他们都是身穿铁甲的勇士,为何在你面前却如此的不堪一击?”李济仍有些狐疑。
“我拿成尚做挡箭牌,又是忽然出手伤人,一个照面,便用铁杵击碎了两人的脑袋,门口那人还要反抗,却不料我的身法比他这个重甲武士灵活的多。他一枪刺我不中,我便转到了他的身后,朝其背后便是一杵……,嘿嘿,待杀了成尚之后,门外的几名武士已然在仓促间失了斗志,没有首领的他们只不过是些惊慌失措的孩子,转身逃走的刹那被我追上,一一击中了后心……”门僧显然对那一次精彩的偷袭很是自傲。
“以你如此身手,为何不设法逃离这里?”李济明知故问般看着门僧。
“说给哥哥听了,也是无妨。自从来到这里,隔三差五便有一个李大人前来将锦衣卫的密闻说与我听。好哥哥你说,你若是我,会急着出去吗?”门僧此刻早已不识李济,只是“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
“他被你的迷心术迷倒了?”李济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被我整得五迷三道的。哈哈,不瞒哥哥讲,就连他屁股上长了几颗痣,我也一清二楚。”门僧自豪的拍了拍胸脯,仍是一副痴儿的模样。
“嗯,不愧是大师!果然有国士之风!”李济邪恶的阴笑了一声,又从袍袖里拿出两碗神仙肉来:“这三碗美味今儿个便赏你了。”
“呵呵呵,多谢大哥哥,大哥哥待我真好!”门僧憨憨的笑着,急不可耐的将三碗“肥肉”都拿在了手上,也不用碗筷,直接埋头便吃,一边吃还一边发出猪一样的嚎叫……
看着门僧这幅诡异的尊容,李济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慢慢走出了牢房……。
随着牢门的关闭,却见洪云定和柳如松正在门后看得张口结舌。盏茶前,他们被李济叫来此地,不想竟看到了如此诡谲的一幕。
“李大人这是……”自打阿弟落入了李济手上。洪云定对这位锦衣卫同知的态度也不禁变得恭敬起来——原来的调侃早已不见了踪影;每次见到李济竟还能不由自主的向他主动施礼。
在洪云定的心中,兄弟的罪孽自己多少也得承担一份。但既然有了罪孽,他这个沧州铁骨也就再也硬不起来。他自个也已然觉得,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己的铮铮铁骨便将成为一根可有可无的鸡肋,任由他人咀嚼和唾弃……。可是心魔一旦种下,又怎能轻易拔出?心中沮丧,就连说话的底气也变得不足起来。洪云定只觉得这一个月来,整个人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看来李大人的神仙肉远比门僧的迷心数来得有用。”柳如松戏谑的瞥了老友洪云定一眼,随即也向李济施了一礼:“却不知这个神仙肉到底是何宝物?”
“神仙肉也称春极草,是一种生长在甘蔗腐叶上的蘑菇。”李济像是很喜欢在洪柳二人面前显摆自己的才学:“此物虽然又苦又辣,还有一股腐臭味道,但只需用我的独家秘方精心烹制,便能清香四溢,美味如肥肉一般。”
“我看肥肉可不能将门僧迷得如此厉害。”柳如松笑道:“看他这副尊容,一旦吃了那玩意儿便连大人是谁都分辨不出。”
“春极草是一种迷幻之药,食用之后,便灵魂出窍,三魂六魄丢了大半。本官想问他什么,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回答什么,再也没有了反抗的余地。”李济越说越是得意。
“敢问大人为何先前却又要装出一副被他控制的架势?”洪云定只觉得这个李济古怪的可怕,却也不甘心总是被他蒙在鼓里。
“春极草还有一个功效,那便是我想让他记住什么,他便会牢牢地将那些记忆放在心中。”李济唯恐二人不懂,便继续耐心的解释道:“食用了这种蘑菇之后,便十分容易被一些刺激所迷。‘神仙肉’这三个字便是一种摄入门僧心中的魔咒。一旦听到这三字,他便会失去神智,陷入对春极草的渴望之中。待食用之后,药力加深,我便可扮作他的哥哥,与其‘促膝长谈’了……”
“好家伙,如此说来,门僧非但将自己的秘密尽数说与大人;反而还傻傻的以为已然控制了你的心神。哈哈哈,看来这门僧真成了天下第一的冤大头喽。”柳如松戏谑的笑着。
“大人如此处心积虑,到底为了什么?”洪云定这一次终于忍不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这个嘛,二位将来必会知晓,只不过在此之前你俩还要替我办一件事。”李济非但笑而不答,却还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请大人吩咐。”洪柳二人一齐躬身,随即又偷偷相互不屑的瞟了对方一眼。像是对对方的谦卑有些不满。
“朝廷下来了旨意,要本官明日随着白氏兄弟的军队一同去往许家堡剿匪。”李济无奈的耸了耸肩:“烦请你们与我同去,到时候有一件要事还需两位的鼎力相助……”李济的话语越来越轻,即便是一旁的洪柳二人也只能勉强听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