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这就让他们回来。”龙行高兴的向司徒远施了一礼,正要离去,却隐约间听得城外有人马行进的响动。司徒远和指儿自然也察觉到情况有异,三人不约而同的走出屋子,凭栏向东瞭望,只见一辆辆牛车装载着不知什么东西,通过了机桥,越过了那些江湖草莽驻扎的营寨,这才停了下来。

“唉,老爷老爷,他们这是要做啥咧?”指儿不解道。

“看这架势,似要搭建什么。”黑暗里,只有几十支火把在远处星星点点的摇曳。司徒远一时也没弄懂敌人这是要意欲何为。

“那车里像是有许多木材……,哎呦不好,他们该不会是要建造墩台吧?”龙行眯着眼睛努力细看,忽然大惊失色:“此处离咱的城墙不足八十步,若是建了墩台,咱城里的一举一动可就更没秘密可言喽!”

“他们花那么多功夫不造攻城器械,却弄一个墩台监视我等,你道是为何?”司徒远冷笑。

“为何?”指儿和龙行一口同声的问道。

“八成便是要看咱自相残杀的好戏。”司徒远眼中满是讥笑之色。

“看来公子猜的没错,他们以为五十石掺着沙子的粮食便能挑拨守军内讧。哈哈,这帮孙子倒也忒小瞧了咱们。”龙行见机的快,立时便要去招呼人马出城杀死那帮工匠。却被司徒远一把拉住。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龙行一愣。

“现下敌强我弱,赌坊让官军建造墩台,我等即便阻拦也是无济于事。”司徒远转身进屋,拿出了一张弓弩,又找了一支火箭,点燃之后便朝那些工匠的身后射去。

随着一道淡淡的火光划破了暗夜的沉重,当它落地之时,已能依稀看到几百名枕戈待旦的甲兵正无声无息的站在离工匠不远的黑暗之中!

“依我看,赌坊派人建造墩台,无非是想让那些赌客能在近处观赏杀戮。我等不妨将计就计,给他们点甜头尝尝,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司徒远放下弓弩,朝着龙行笑了一笑,直笑得龙行心里打突,越加觉得眼前这位首领的高深莫测……。

****

冬日的清晨,日头似也畏惧寒风的侵袭,出现的一天比一天迟缓。

但阳光总会到来,只是这一次的到来,却让许家堡的各方势力都大吃一惊。

因为,一座高约五丈的敌台已然伫立在了许家堡的城池近前!

只见这座新墩台顶层东首处通过一架长长的木桥与身后东墩台相通相连。为防万一,木桥的两边不但有栏杆保护,而且栏杆外侧都有铜盾遮蔽,如此一来,即便有人能冲到木桥下,用弓弩施射,也断不能危及桥上之人的安全。

“好好好。”敌台之上,白铮满意的点着脑袋。通过那密集而又狭小的瞭望孔,许家堡内人员的一举一动原比壕沟对面的东墩台看得真切。而堡内的这番景象,显然让他越加满意起来:

城墙上、屋舍前,到处是斑斑血迹;满地的刀枪剑戟没有拾回……,几十名留着鲜血的伤员,还四散在各个角落无人照料……。

城西北处燃起了阵阵浓烟,似乎在烧着什么东西……。

在那些火堆之旁,还有几十口沾着血迹的大麻袋正被人淋上火油铺上柴草,预备着焚烧……。

“唉,那两个土司猜得没错,昨晚那些掺着沙子的粮食往里面一送,果然便挑拨得城里内讧不已。”一旁的黑袍蒙面客仔细看了看堡内的情景,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主公请看,现下整个许家堡内,已然不见一名飞蛇党徒的身影了。”

“听说那几位赌客十分满意?”白铮问道。

“他们这些人,无论是赢是输,都对咱们赌坊的安排非常欣赏。”蒙面客点头道。

“哈哈,想不到纵横西北几十年的飞蛇会竟然在崆峒派的手里灰飞烟灭。”白铮由衷的高兴:“先生说得对,崆峒派虽只是江湖之中的一个小门小户,却都有各自惊人的艺业,只要有如司徒远一般的高人指点,定能辅助赵王,立下不世之功。”

“崆峒派将来必能在主公的扶持下发扬光大。”黑袍客慎重的向白铮施了一礼。

“只不过先生为何又要让我将他们尽数诛灭?”白铮挑起了眉毛,冷峻的看着黑袍客。

“崆峒派分裂已久,需要的是一个说一不二的首领。若不将玄清道一他们一并除了,以我为尊,如何才能全情全意的替主公效力呢?”黑袍客说话的语气倒是不卑不亢:“主公只管放心,崆峒八门的所有技艺老夫都了然于胸。即便崆峒子弟尽数死绝,老夫也能使其在几年内迅速复兴。”

“只不过这司徒远现下知道的太多了,恐怕……”白铮那冷峻的目光倒是缓和了不少,但语气仍是冰冷刺骨。

“主公,这孩子可是个难得的俊才……”此时黑袍客终于有些激动起来。

“司徒远这小子精通战法倒是不假,不过在勇力上可就差了那么一点……”白铮有些踌躇。

“主公是不是还要掂掂他的斤两?”黑袍客立马会意。

“明日那金大人手下的巨人仍会出来挑战。司徒远只需击败此人,便可投入本官的麾下。”白铮的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肃杀……。

***

夜幕降临。

许家堡城头上却只有依稀的几点火光。

直等到日头一下子坠入了虚无,整个城池仍是一片寂静。

司徒远站在城头之上,借着城内几支火把的微光,才能勉强看见从城内房屋里缓缓走出的人群。而这些家伙却都是换上崆峒子弟衣着的飞蛇会人马!

是的,飞蛇会并没有被崆峒派歼灭,敌人早上看到的那些惨烈场景,也不过是司徒远精心布置的一个假象。

现下,一想到敌人自以为得逞的鬼祟模样,司徒远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久违的得色。

敌人希望许家堡内讧,流血,相互践踏着各自良知的底线,他司徒远却一定要迎难而上,挫败敌人的奸计!

于是,司徒远带着人马来到了北城,在蒙放面前揭穿了敌人的阴谋,说服了飞蛇会的众人,白天躲在屋里好整以暇,让敌人误以为飞蛇会已然被消灭殆尽。晚上则借着夜色,偷偷出来替代崆峒子弟守城……。

“这一回,那帮茶马贩子还算识趣。”看着城中正在换防的飞蛇会会众,站在司徒远身旁的龙行眼里也透着欣喜之色。

“哼,那蒙放哪里是个好商量的主儿?只不过他与那巨人对阵时已崴了左脚,再加上现下飞蛇会的人数也处于劣势。为了会中兄弟的身家性命,也只有暂且答允下来。”司徒远摆手道。

“哈哈,公子说的不错,这老小子自以为武功盖世,从不把人放在眼里。直到吃了巨人一个大大的苦头,满身的煞气才被吓去十之七八。”龙行抚掌笑道:“再加上前几日敌人送来了他的妻儿老小,有了这些累赘,现下也不得不英雄气短喽。”

“正因如此,我才敢带人突然深入虎穴,吓他一吓。”司徒远一边说着话,一边挥手示意龙行与他一齐朝城楼走去。

“不过当时蒙放若是不知好歹又当如何呢?”龙行一边问着话,一边跟上了司徒远的脚步。

“龙兄认为该当如何?”司徒远不答反问。

“咱们崆峒子弟人多势众,一股脑冲杀过去,把他们这些飞蛇会的党徒一勺烩了那也容易。”龙行眼中凶光一闪。

“哈哈哈,这可是龙兄说的。”司徒远笑得惬意。

“哦,对对对,司徒公子是名门望族,如何能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儿?只不过兄弟们早已看那飞蛇会不顺眼了,那时候若是蒙放依旧冥顽不灵,说不得咱便替天行道,除了这帮祸害。”龙行这些日子也是和司徒远相熟惯了,不禁揶揄起来。

司徒远正要说笑几句,忽见城下有一个黑影向着东城楼直窜而去!

“不好!有人摸上来了!”龙行也察觉到了那个人影,连忙低声提醒。

“这厮好快的身手,单凭一根飞虎爪,就能如此轻巧的跃上城头……”司徒远的感叹尚未说完,那黑影已然上得了城楼。

“要不要叫人……”龙行眉头一皱。

“不可!”司徒远连忙止住了龙行的话头:“此人轻功如此了得,若是叫上大批人马,难免会打草惊蛇,让他逃了。”

“难道说,公子想捉活口……”龙行怔了一怔,立马反应了过来:“是了,是了!指儿那小魔煞就在城楼子里头,那贼子……,嘿嘿……多半讨不到好去。”

“嘿嘿,咱们这就过去看看,说不得便要将这个探子生擒活捉。”司徒远也是艺高人胆大,仗着自己和龙行的武勇,心下却也有底。

于是乎,两人一边朝城楼子快步走去,一边还故作不经意的相互说着闲话。

直到走入城楼,却见守卫们尽皆站得好好的,并无异样。待走入司徒远住的那个内室,这才发现原本应该留在里头的指儿不见了踪影!

“不好!莫不是指儿这小煞星也着了那探子的道儿了?”司徒远与龙行眼光不安的碰了一碰,心下不由一紧。但神情却依旧镇定。

两人进得屋子,装作没事儿人似的攀谈起来。

“唉,想不到那血影狂煞忒不仗义,分给咱们的粮食里头竟掺了一半的沙子!这回是他自取灭亡,怪不得你我心黑手狠……”司徒远一边说话,一边点亮了一盏油灯。既然本该待在此地的指儿不知所踪,屋外四周的守卫又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司徒远已能断定,那个黑影此刻已藏在了这个内室之中!司徒远环视四周,不见一个人影,立马推断,敌人唯一能够躲藏的地方恐怕也只有烛光照射不到的房梁之上了!而指儿恐怕也被其带了上去。却不知此刻是死是活?

一想到武艺高强的指儿竟被对方无声无息的轻易拿下。司徒远不禁暗骂自个儿太过托大。没能及时示警。可是现下已是箭在弦上,若是转身逃走,或是大声招呼外面的守卫,都会让那武艺高绝的敌人伺机脱身。现下之计,也只有装作一无所查,伺机而动了。

“哈哈,那些飞蛇会的党徒也不过尔尔,上一回让咱们轻易夺下了城池,这一回也是自寻死路,被咱们一个偷袭便全军覆没了!”龙行甚是机灵,此刻也立时明白了司徒远的用意,便故作得意道:“唉,只可惜咱刚一动手,那蒙放便被公子您给一刀剁了……。唉,可惜啊可惜。我还想与他光明正大的对决一回呢……”

“老兄是何等样人?那是兄弟我的左膀右臂!岂能以身犯险?”司徒远也笑着道:“再说了,以老兄手底下的功夫,恐怕……嘿嘿……”

“嘿嘿是什么意思?”龙行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大咧咧的抓过了一把凳子,坐了下去。目光却不时的瞥向头上的房梁。

“嘿嘿的意思便是,龙兄若要正面对敌,那把自制的强弩还得派上用场!”

“你是说,凭兄弟的本事,即便面对一个瘸腿的蒙放,也只能用弓弩取胜?”龙行故作嗔怒的瞪了司徒远一眼。

“哈哈,能用弓弩取胜,谁还会用刀剑拼命?我这是在称赞龙兄的高明,绝没有别的意思。”司徒远笑着坐在了一旁,随即问道:“唉,对了,龙兄的那张强弩到底是啥样子?这几日却也没仔细瞧过。”

“怎么,公子想看看咱的手艺?”龙行摩挲着大腿。头未抬,一对眼珠却朝上翻了翻。似已找到了那个黑影的方位。

“记得早上,你便把那张弩带上了城头……”司徒远顺着龙行的目光望去,随后便会意的朝对方眨了眨眼睛。

“哦,对了,就挂在这里,你瞧。”龙行一面说着话,一面起身从身旁的墙上拿下了一张大弩,随即交到了司徒远的手中。

“哎,也没啥特别……为何能有如此大的弓力……”司徒远“好奇”的将弓弦拉开,又“好奇”的往上搭了一支弩箭。此刻司徒远也已通过微弱的烛光,看到了黑影躲藏之处。他要借着试箭的机会,一击而中!

就在这时,忽听顶梁上一声轻微的响动,霎时间,一股强风劈面而来,司徒远刚想抬手射箭,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弩机,随即只听龙行“哎呦”了一声,便自栽倒,没了声息。

司徒远这一下不由大惊。连忙丢下弩机,双手一翻,翻出两把匕首直刺来袭之人。无奈何来敌武功太高,他的匕首刚刺到一半,手腕便被人轻松拿住,没等司徒远大声疾呼。胸口又中了一拳,直打得他闷哼一声,坐倒在地,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桌上的油灯已然被来袭者一扑之下的劲风吹灭。

整个屋子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但听的咚的一声,借着屋外微弱的月光,司徒远看见指儿那张昏迷的脸孔正在一个人的脚下泛着死灰色的光晕。

“孩子,我劝你最好别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

“你……你是……”司徒远一听便知是谁,不觉心头一震,猛提一口真气,终于能缓缓的说出话来:“您……您——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