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都已去远,司徒远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了指儿的脸上。
“都点中了?”
“老爷您就放心咧,都点上了,一个也没落下咧。”指儿脸上的麻子又开始金光夺目起来。
“何时发作?”龙行一旁好奇的问道。
“按老爷的吩咐,只需两刻的功夫,便能让他们全趴下咧。”指儿笑道。
三人正说话间,北城那边喊杀之声已响成了一片。
“哈哈,看来还真干上了。”龙行怔怔的看着北方,嘴里虽然说着话,神色间却似若有所思:“这帮白莲教徒可真不是浪得虚名,就凭手里那些破烂玩意儿,也敢与飞蛇会硬拼……”
“这些人的妻儿老小皆在你我的手里,都被逼到这个份上,又怎敢不勇往直前呢?”司徒远故作淡然,但心中却越发对自个儿鄙夷起来。只觉得自己为了活命,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已然与当年憎恨的那些衣冠禽兽别无二致。
甚至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他又没法不这样做,他司徒远还年轻,自己的宏图壮志尚未施展,绝不能就这么如蝼蚁般被那群宵小捏死在这个鬼地方!他要反抗!他要挣扎到底!
“人世间无处不是战场,只有洞悉其间关要的勇者才能顶天立地的继续活着!”这是父亲司徒正当年说的道理。
虽然当时弱冠的司徒远始终不明白其中的真意,老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审视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又悲又喜的世界。总觉得只要自己哪一天能够平步青云,便能做出一番不朽的功绩。但事到如今,惨烈的现状在一次次、一遍遍无情的告诉他,为了生存,一个人真会牺牲所有的良知!
如豺狼般狡诈残忍而又卑微忍耐的活着,本是司徒家族骨子里那原始的动力!
只不过如若真这么无耻下作的苟活于世,与禽兽又有何异?人生还有什么趣味?
一想到此处,司徒远只觉得自己二十年来聚集起来的神气和傲骨都被方才的恶念给一朝打散!脑袋变得越加疼痛,就连身子也在不住的打颤!
“哎呦,如此一来,这群白莲教众恐怕是凶多吉少咧。”指儿拉了拉司徒远的衣袖,似被主人传染,也开始惶恐起来。
“这倒未必……”司徒远努力定了定心神,回望指儿时,脸上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飞蛇会忽然接到那么多的亲人,定然欣喜若狂,互道衷肠;一时间绝不会料到会祸起萧墙。咱让白莲教徒趁此机会突然袭击,定会让他们猝不及防。”
“只待双方打得精疲力尽,咱们再过去收拾残局。”龙行接下了话茬:“城里的粮食太少,今日若不让飞蛇会和白莲教同归于尽,咱们崆峒派又怎能一家做大?”
“若……若是他们双方的武士尽皆伤亡,还有谁能抵御外敌咧……”指儿揪着自己的小辫,踌躇问道。
“这些日子来,咱们这里多了上百名崆峒子弟,足以坚守城池。已无需那帮茶马贩子了。”龙行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小丫头,一时明白一时糊涂,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假傻,却只能耐心解释。
这时,北面一骑急奔至三人面前,正是佟铁胆。没等他勒住马头,嘴里已然忙不迭的喊道:“禀报公子,北城已然杀成了一片,那帮白莲教众十分勇悍,竟将飞蛇会打得大败。现下那蒙放也已加入了战团,一时间双方死伤不少……”
“是时候了!召集弟兄前去‘增员’。”司徒远眼中寒光爆射,牵过一匹马,翻身而上。
“增员?增员哪一方?难道公子先前的意思不是让他们狗咬狗吗?”佟铁胆自作聪明的问道。
“我等假装上前劝架,趁机把蒙放他们一锅端了。”龙行此时也是一声狞笑,拉过两匹马,一匹让指儿骑上,另一匹则留给了自己。
“哦,标下明白了,现下着实是端掉飞蛇会的好时机。”佟铁胆猛然醒悟。
“待会儿咱们一同前去。”龙行见佟铁胆还没完全领悟自己的意思,不禁森然道:“多一个不相干的人便是多一份口粮!现下城里那么多人,哪儿还能手下容情?不管是白莲教还是飞蛇会,即便是他们的那些老弱妇孺,若不听话,也他妈尽数杀了,一个也不能留下!”
“全……全杀……杀了?老……老少不留?”佟铁胆此时的目光已然看向了司徒远。
“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便……便也……也只能从权了。”司徒远心里恨不得猛抽自己一百个耳光,但那邪恶的词汇仍不由自主的从嘴里一字一句的挤了出来,只不过这次的说话带着哭腔,早已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四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马北走。
须臾便来到了靠近北城的那间粮草房前。
只见此间已然横尸遍地,仅存的四十几名白莲教众正挥舞着各自的武器与上百名飞蛇会众绞杀在了一起。虽然这些白莲教徒大都以一敌二,处于下风,但他们悍不畏死的冲击,却让一贯勇悍的飞蛇会也被打得束手束脚,全然失了章法;仅仅靠着首领蒙放一个人的武勇这才勉强控制住了局势。但这种控制实在有些危险,因为白莲教中的那位紫脸大汉已然带着身旁的刘崇子截住了他的刀锋!
叮叮叮叮叮叮!
蒙放的钢刀被那紫脸大汉刚刚抢来的一柄大环刀接连砍出了六个豁口!
身后的程三斤和莫飞想要相助,却被刘崇子拦住了去路!
这青年看上去十分单薄,似一阵风便会被吹飞的主儿,但手底下的功夫却不含糊!
只见他挥舞着两根三尺长的短棍,闪转腾挪间,攻少守多;但只需稍稍反击几下,却能招招击中敌人的破绽,也就十几个回合,便打得程莫两人手脚开裂,额头流血……。
此时,早已立在远处隔岸观火的玄清、道一他们都朝司徒远四人迎了过来,虽然他俩没说什么,但从其灼热的眼眸中,已难掩嗜血的欣喜。
“打得差不多了。咱……”道一目光炯炯的看着司徒远,却硬是将后面半句吞入了肚里。
“白莲教的那首领虽然勇悍,但士卒实在太少,兵器也不称手,你瞅瞅,说话间又倒下了小半的人马,差不多该咱动手了。若等到胜负已分,便不好乱中取胜喽。”玄清阴侧侧道。
“这种破事儿还需司徒公子亲自下令吗?你我这些一方掌门就不能拿个主意?”龙行见司徒远面色铁青的吓人,知道这青年虽然满腹韬略,但在杀人这件事上却还有着士大夫们共有的妇人之仁。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一僧一道的话茬:“现下两位既然想要动手,我龙行定然鼎力相助!”
“却不知各位要如何做法?将他们一个个拿下?”善因在一旁见众人脸色不善,不禁颤声问道。
“迂腐!”玄清恨铁不成钢般的瞪了善因一眼,拂袖道。
“谁还有功夫抓他们?”道一恶狠狠的低吼一声。
“抓了也没粮食喂他,早晚也得饿死!因此,只能将这些飞蛇会众尽数切了。”龙行沉凝片刻,终于说了出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可如何使得?这……这……这是滥杀无辜!是……是要下阿鼻地狱的呀……”善因大骇,不由仰天栽倒,幸而身后还有两个娇艳的女徒搀扶,这才没有摔在地上。
“哎呦,师父,他们男人家做事,咱们这些妇人就甭管了呗。”大徒弟未明见师父如此迂腐,不禁娇嗔道。
“各位不必迟疑。只管放手去干。我和龙行对付蒙放,其余众人结成两排,崆峒子弟持盾居前,佟铁胆他们手持长枪居后,如墙而进,莫要失了方寸。”司徒远此刻已然打定了主意,只听他沉声说话,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又让身后的十几名弓弩手占了四周房屋的几个高处,如此一来,一旦发起进攻,敌人将更加无处可藏!
此时正在酣战的蒙放似已察觉苗头不对。他瞥见司徒远他们在远处驻足观望,便知这帮人是想渔翁得利!
原来,看到家里的亲人被官兵押解来此,蒙放一时也乱了心神,只是一个劲的问询总舵的状况,竟然疏忽了东城崆峒派的动向。当他接到探子回报,东城守军放入了白莲教众之后,这才觉察到自家粮仓的安危。待其带人赶到粮仓,果见一群破衣烂衫却又如狼似虎的敌人正在抢夺粮食。
只因蒙放在北城安排了许多手下照顾新来的家眷,刚到粮仓时,他手头的人马并不太多,再加上猝不及防,竟被杀得大败!要不是依仗着手里的一刀一剑,力斩数人,险些便被夺了粮仓!
蒙放此时暗骂自己糊涂。本欲速战速决,斩杀了眼前的匪首。怎奈与他对阵的紫脸大汉势若疯虎,却又矫健异常!来回与之折腾了三四十个回合,虽然自己逐渐占了上风,却迟迟不能将其拿下。但见四周高处忽然多出十几个手持弓箭的人影,蒙放心底更是一凉,顿觉要遭,正待出言提醒四周的手下小心提防。不料刚一分神,竟被对方的大环刀在左臂划开了一个口子,立时血染战袍。
“这位好汉暂且住手!”蒙放见情况危急,呼呼呼!两刀一剑逼退紫脸大汉,随即喊道:“不就是为了几粒粮食吗?与其你我玉石俱焚,倒不如分你一半!”
“此话当真?”紫脸汉子止住了原本正欲前扑的身形,环刀却仍旧守紧了门户。
远处的司徒远看得真切,见双方似要谈判,连忙与龙行使了个眼色。
两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日渐默契,只见他俩一齐张弓搭箭,准备先将这两个首领射杀了再说。
也就在这时。忽然东边又传来一阵号角的长鸣。众人皆不由自主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东城城楼大旗不住的舞动起来,铜锣也跟着敲响。这是先前司徒远定下的预警信号。却让崆峒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