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未时,张延龄一行全副武装策马疾驰出广州城,直奔南城门外珠江码头。

抵达码头时,张延龄却惊讶不已。码头上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喧闹无比。珠江江面上更是船只聚集,桅帆林立。

张延龄气的面色铁青。自己本是要尽量隐瞒消息,却不料居然搞得这么热闹。人山人海倒也罢了,还锣鼓喇叭吹得山响。许多百姓聚集在一起,吹吹打打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如此大张旗鼓宣扬的?”张延龄勒马在码头上方,沉声喝道。

两名亲卫策马飞驰而去,但其实不用他去问,汪鋐和秦勇已经在阳光下飞奔而来。

“下官见过侯爷。”汪鋐和秦勇行礼道。

张延龄冷目指着码头上的情形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谁叫你们如此大张旗鼓的?当本侯的话是耳旁风么?本侯说了要低调行动,以免消息走漏,让屯门岛敌人有了防备。你们倒好,这是在搞什么?”

汪鋐和秦勇对视一眼,都苦笑了起来。

“侯爷,这可不是我们的主意。正要向侯爷请示呢。城里的百姓,跑船的船夫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我们要进攻屯门岛的消息,都一股脑的跑来要参战。江面上那些船便都是他们的船。我和秦将军苦劝,他们就是不听。说打红毛鬼,他们说什么也得跟着去。”汪鋐拱手道。

张延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帮百姓虽然是好心,但是这件事岂是闹着玩的。

“简直胡闹!绝对不可。你们即刻去劝说他们离开。这是去打仗,可不是去打渔。另外,他们怎知我们要去攻屯门岛?谁泄露的消息?”张延龄喝道。

“侯爷,没人泄露消息。我问了,他们说是自己猜出来的。说侯爷抓了红毛鬼,又在码头上集结兵马船只,必定是要去跟屯门岛上的红毛鬼决战的。所以他们便都来了。”秦勇挠头道。

张延龄无语,不过倒也没法责怪秦勇。自己其实也明白这样的消息是很难封锁住的。所以自己才要抓紧时间出兵。只要不呆不傻,光是看着南海卫兵马的调动,兵船的集结,那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都劝过了,可是百姓们执意不肯回。都说要助我们一臂之力。去攻打红毛鬼是他们的心愿,他们自愿前往,生死不论。我们就差朝他们磕头了。侯爷,你说怎么办?”汪鋐叫道。

张延龄瞪了他们一眼,纵马往码头上的人群而去。虽然百姓有心,但是张延龄还是要劝说他们离去。这场战斗不是他们能参与的。

中间深水码头的台阶上方,锣鼓点子正密集,人群正喧闹。大群百姓围在那里,香火缭绕着,气氛极为热烈。

张延龄等人策马而来,很快便有人认出了张延龄。大声叫了起来。

“大伙儿快瞧啊,京城来的张侯爷到了。”

一嗓子喊出来,众百姓都纷纷转过头来,都纷纷拱手作揖。

“侯爷好。”

“张侯爷有礼。”

张延龄只得下马行礼。锣鼓点子也停了,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张延龄也看清楚了被百姓围拢起来,香烟缭绕锣鼓喧天的场面是什么。

那是面对码头方向摆着的一个巨大的香案。长约丈许,宽达数尺,跟寺庙里的供台差不多大小。或者说,那就是一座佛龛前的供台,因为张延龄看到了上面满满当当的摆满了各种贡品。猪牛羊鱼、米面馒头水果,一碗碗的酒水,以及两个冒着青烟的插满香火的香炉。

正当中,一个精美的牌位摆在当中,上面写着一长溜的鎏金大字: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妈祖娘娘之位

张延龄恍然大悟,原来这些百姓是在拜祭妈祖娘娘。这是海边之民普遍的信仰之神,从南到北都是如此。出海之前,都是要拜祭一番,以祈求妈祖保佑出海平安以及鱼获丰收等美好愿望的。

“张侯爷,您来的正好。我等正在拜祭妈祖娘娘,祈求她保佑官兵剿灭红毛鬼凯旋成功。我等百姓恭请侯爷上一炷香,让妈祖娘娘保佑你们旗开得胜。”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上前拱手说道。

“对对对,请张侯爷上香,妈祖娘娘定会保佑官兵大胜红毛鬼,旗开得胜。”周围百姓纷纷叫道。

张延龄拱手对那老者行礼,沉声道:“本侯自当上香祭拜妈祖娘娘。不过这位老丈,你能否告诉百姓们,拜祭完之后,便回城去安心等候,万不可跟着官兵去出战。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那老者大声道:“张侯爷,百姓们是自发要去跟着官兵打红毛鬼的。这帮红毛鬼欺负的我们太厉害了。我们不怕死,就算死了,也绝对不会怪你们的,我们都是自愿的。”

张延龄皱眉道:“我明白乡亲们是要自愿帮忙,可是这件事还是不成。打仗是官兵的事情,怎么能让百姓去送死?那成何体统?好意我们心领,这件事还是不成的。”

那老者拱手道:“张侯爷,您可知道我们为何要主动去跟着你们打红毛鬼么?因为我们百姓都恨死这帮红毛鬼了。这里不少百姓家中的亲人莫名失踪,都说是被红毛鬼掳走了。这两年,我们渔民再不敢出珠江口去近海打渔,那些红毛鬼毁了妈祖庙,还开船在海上拦截我们的渔船。我们许多渔民都被他们打死打伤了。尸骨都找不到。”

“是啊,张侯爷,我们被这帮红毛鬼害惨了。两个月前,我和我的两个儿子在珠江口打渔。红毛鬼大船经过,无缘无故放箭杀死了我小儿子。若不是我和老大下水躲在船下,我们父子三人全部都要被他们杀了。”

“张侯爷,我女儿失踪多日,定是被红毛鬼掳走的。小人这次定要找到她,带她回家。您就允许我们去杀红毛鬼吧。”

“还有我儿子。也失踪了。定是被他们绑架了。”

“还有我娘子,去了趟越秀山观音庙便不见了。有人看见是红毛鬼掳走的。官府不管,我们无能为力。这次张侯爷去打红毛鬼,我们定是要去的。求侯爷答应。”

“求侯爷开恩,让我们去吧。”

“……让我们去吧。”

众百姓在旁纷纷恳求道。

张延龄皱着眉头犹豫,这些百姓看来是遭了不少罪,他们要去报仇的心情是很迫切的,绝非是一时冲动。

“张侯爷,您听听,红毛鬼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大伙儿都自发前往帮忙。不仅如此,红毛鬼还毁了我们在屯门岛上的妈祖娘娘的庙宇,亵渎我们心中的神明,令我广东沿海百姓蒙羞。他们坏事做绝,丧尽天良。我们这一次跟着你们去,便是要报仇的。也是为了妈祖娘娘报仇去的。妈祖娘娘一定会显灵,帮我们将这帮红毛鬼赶走的。请侯爷务必答应。我们给侯爷磕头了。”花白胡子的老汉噗通跪地磕头。

“求求张侯爷了,让我们去吧。”

众百姓纷纷下跪,向着张延龄磕起头来。

张延龄忙上前搀扶那老者起来,那老者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张延龄皱眉叹息,知道他们是铁了心要去。自己若是执意阻拦,怕是要纠缠许久,也未必能阻拦的住。因为这些人除了家里人被红毛鬼掳掠失踪或者杀死的大仇之外,还有信仰被侮辱的愤怒。在他们心中,连家人无法保护,甚至连信仰的妈祖的庙宇都保护不了,那是何等痛苦。

自己如果坚决不让他们跟去,他们也一定会自己跟着去,自己也无法阻止。那样的话,乱糟糟的,反而会很麻烦。与其如此,还不如把他们组织起来。未必能帮上大忙,但起码不要帮倒忙,白白送死。

“乡亲们起来说话,我答应你们便是了。”张延龄沉声说道。

“哈哈,太好了。侯爷答应了,乡亲们。侯爷准许我们一起去杀红毛鬼了。”花白胡子老者大喜叫道。

众人闻言纷纷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张延龄摆手道:“听我一言。本侯允许你们去杀敌,但是你们得答应我几件事,否则便免谈。”

“只要让我们去杀敌,别说几件事,一百件都成。”众人纷纷叫道。

张延龄点头道:“那好。第一件事,这么多人男女老少乱糟糟的赶去可不成。这是去打仗,不是去赶庙会。我听说你们有一百五十艘渔船,大大小小的也不合用。你们精简出八十艘渔船,每船十人,选出八百名青壮驾船。老弱妇孺一概不许上船。”

“啊?那怎么成。我们这里这么多人。”

“是啊,那我岂不是去不了?我年岁大,但是我有气力啊。”

众人纷纷道.

花白胡子老丈沉声道:“都别说了,侯爷说的对,这么多人乱糟糟的去作甚?根本不成。听侯爷的。”

众人这才停止吵闹。

“第二件事。所有随行的民船必须听命令行事,不得自行决定行动。打仗要遵守军纪,否则你们便是去帮倒忙。反而让官兵的计划失败。”

“好,侯爷说的对。必须听指挥。”花白胡子老者大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第三,战斗打起来之后,你们负责辅助官兵作战,不许冲在前面,不许直接参与战斗,除非需要你们这么做。不是看不起诸位,而是这打仗的事情本来就该官兵先上。如果我们都完蛋了,你们才能上。我不想拿你们的性命开玩笑,尽管你们是自愿的。”

花白胡子老者微微点头道:“侯爷仁义,为我们着想,我们答应了。”

张延龄点头道:“很好。就这三条,既然都答应了,就立刻行动。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过时作废。”

众百姓纷纷点头答应,张延龄转身朝着马匹走去,身后老者叫住了他。

“侯爷留步,您还没给妈祖娘娘进香呢。进了香,喝了酒,妈祖娘娘便会保佑此战旗开得胜。”

张延龄笑着点头道:“好,我便给妈祖娘娘敬上一炷香,求她保佑。”

在众人的瞩目下,张延龄走向香案。老者递过香来,张延龄双手捏住,跪在香案前行礼。

“妈祖娘娘保佑,张侯爷为我广州百姓出头,请妈祖娘娘显灵,保佑他旗开得胜,为我们报仇。”老者大声叫道。

锣鼓喧天之中,张延龄点着香火,恭恭敬敬的插入香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