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三人吃了一顿温馨的午饭,没有一个人提出来要请朱厚照来,或许都是不想让朱厚照的到来打搅这难得的姐弟团聚的时刻。

饭菜倒也简单。一盘从张太后的菜畦上割下来的新鲜韭菜,一盘青菜,一条鱼和一罐汤外加每人一碗糙米饭而已。这些饭菜平素里张鹤龄和张延龄两位侯爷府中的仆役们的饭菜也就是这个标准,谁能想到当朝太后竟借节俭如此。

不过,饭菜不是重点,重点是兄妹之间的情谊。吃饭的时候,三姐弟回想起小时候的情形,说起家中旧事,格外的怀念和温馨。

张延龄虽然年纪和张太后和张鹤龄差了一大截,加之又是穿越而来,对于小时候的事情的记忆并不清晰,也缺少一些代入感。但是,他还是从张鹤龄和张太后的话语之中得到了画面感,也感受到了真切的亲情氛围。

午后时分,张家兄弟告辞了张太后出来。张鹤龄邀请张延龄去自己府中,想问问这次张延龄出巡的事情。但张延龄有事情要办,便约了改日。

在大明门外送走张鹤龄之后,张延龄出了午门往东,前往内阁公房所在之处。

大明朝的内阁之所以是内阁,自然是可以上达天听之所。原来的办公地点就是在宫内的文华殿内,因为皇上需要随时听取阁员的意见,召见也方便。

但随着内阁逐渐从一个协助皇上参谋国事的顾问职能的部门演变成一个外庭的决策核心部门之后,人员编制也逐渐增多,再留在宫内办公已经很不方便。所以衙门便搬到了午门外东侧,太庙北边的位置。

砖石铺就的地面整齐平整,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在浓密的树荫掩映之中,一座青砖黑瓦样式古朴大方的宅院便是内阁公房所在之处了。

门前没有嚣张的石狮子看门,门楼也不高,黑乎乎的木门看上去也并不气派。不知内情的人见到这座宅院,恐怕还以为这只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宅院罢了。但是,谁能知道,这里便是外庭权力集中之地,内阁公房所在之处,凌驾于六部九卿之上的朝政决策部门。

张延龄是第一次来这里,倒也没有被内阁公房平平无奇的外表所迷惑。大明朝许多衙门都是如此,外表看着并不华丽威严,但实际上却是极为强力的衙门。比如说午门西街的锦衣卫总衙,看上去便是一个墙壁上爬满了青藤的破旧大宅院罢了。但是那可是从洪武年间便建立起来的强力情报机关。即便以定都北京的时间来算,也已经有百年之久。

在公房之前,张延龄下了马。内阁公房门口,几名衣着整洁的差役早已看到了张延龄,见张延龄下马走来,其中一人上前行礼。

“这位大人是来内阁办事的么?敢问是找哪位大人?可曾事前相约?”

能进大明门内,来到皇宫午门之外的人,自然都非普通百姓。更何况张延龄穿着飞鱼服,甚至扎眼。内阁公房的门人,自然也不是瞎眼的货色。

“哦,我是来找内阁几位大人的。刘首辅,李大人,谢大人都可以。我并不知道需要事前预约的规矩,所以并没有相约。还烦请兄弟通报一声。”张延龄拱手还礼道。

那差役笑道:“这位大人,没有预约怕是不能入内。内阁三位大人事务繁忙,每一天都有事务的安排。要求见或者是办事也要按照安排来才是。再说了,你来的这时候也太不巧了,正是午后,大人们正在午休呢。实在抱歉了。内阁衙门有衙门的规矩,我可不敢去给你通报,那是要挨罚的。”

张延龄微微点头,果然,衙门的气度不在于门楼是否高大,而在于衙门中的人。一个小小的门人,即便是拒绝自己也是言语随和彬彬有礼的样子,可见内阁自非一般的地方。

“也罢,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我在此等候便是。内阁刘首辅李大学士谢大学士他们总是要回家的吧,我在这里等着他们出来便是。不能坏了你们的规矩。”张延龄拱拱手,走到一旁的树下,坐在一块青石上。

那差役有些无语,皱眉道:“内阁衙门前可不能逗留,这里是朝廷重地。这位大人,你若有事,可回去让你所在衙门送公文来预约见面便是。你等在这里也是不成的。一会有亲兵过来,会请你离开的,反倒不美。”

张延龄心想:内阁果然很大的派头。要见刘健他们,预约便也罢了,还需要这么多繁文缛节。或许这便是威严和权力的表现吧,形式感会让上位者更有高高在上的满足感。

“这位兄弟,要不这样,你去替我禀报一声,就说建昌候张延龄有事求见。几位大人若是不见的话,我转身便走。若是责罚你的话,我加倍赔偿你。”张延龄笑道。

“什么?你是……建昌候张侯爷?”那差役讶异道。

张延龄笑道:“怎么?我不像么?本人刚刚从宫里出来,见了皇上和太后。我那太后姐姐非要留着我吃午饭,本来我可以早些来的,便可以不用打搅内阁几位大人午休了。可是没办法,太后留着吃饭,我总不能拒绝吧。”

那差役那里说得出话来,这位张侯爷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内阁几位大人的口中蹦出来频率很高的一个人便是这位张侯爷,当今的国舅爷。自己岂能不去通禀?

“侯爷莫怪,小人不知你是建昌候。既是建昌候要见内阁几位大人,小人自当通禀。侯爷稍候,小人这便去禀报。”差役忙道。

张延龄笑道:“你不会因此而被责罚吧?”

那差役忙道:“便是责罚也要通禀,侯爷前来,必有要事,小人怎敢耽搁。”

张延龄哈哈笑道:“那便有劳了。”

盏茶时间之后,张延龄被请进了这内阁大院后宅大厅之中。

一进门,便看到内阁三人组正襟危坐在堂上,刘健居中,李东阳和谢迁一左一右坐着,三人神情严肃,倒像是三堂会审一般。

“张延龄见过三位大人。打扰了三位大人午休,还望恕罪。”张延龄笑呵呵的向三人行礼。

堂上三人目无表情的还了礼,没有请张延龄落座,刘健便开口问道:“张侯爷有礼了,你确实打搅了我们歇息。我们忙碌了一上午,刚刚想午后歇息片刻,侯爷便来了。侯爷莫不知拜访别人的规矩么?吃饭歇息的时间是不能打搅别人的,那是失礼的行为。”

张延龄尚未说话,谢迁在旁冷笑道:“建昌候怎懂这些礼节?北京城谁不知道,张家两位侯爷向来我行我素,无法无天,又怎会在乎这些礼数?”

张延龄沉下来脸道:“谢大人,你是读书人,说话当注意些分寸。你可以信口开河,但你需为你的信口开河负责。你要是胡言乱语,我可就不给你面子了。”

谢迁呵呵冷笑道:“哦?你张侯爷不给老夫面子?那我岂非要吓死了。谢某需要你给面子么?你待如何?敢在内阁撒野不成?”

张延龄冷笑道:“谢大人,本人奉皇上之命前来,有事和三位大学士商议,你如此说话,看来我没必要再和你们商谈事情了。谢大人,你等着我上折子弹劾你污蔑之罪吧。”

闻听张延龄是皇上派来的谈事的,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了一眼。

谢迁道:“老夫会怕你弹劾?你弹劾老夫便是,老夫就说你无法无天了,怎么着?”

李东阳皱眉道:“谢大人,少说两句吧。建昌候是皇上派来说事的。”

谢迁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刘健,见刘健也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这才闭了嘴。

李东阳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沉声道:“建昌候原来是奉皇上之命来的,怎不早说?不知皇上差建昌候前来,所为何事?”

张延龄皱眉道:“三位大人是朝官之首,德高望重之人,怎地连待客之道都不懂?市井百姓之家来了客人还看座沏茶呢?你们倒好,自己坐着,客人站着。上来便是一顿骂,这算什么?还说我张延龄无法无天?我看是三位没教养。书都读到……狗……哪里去了?”

刘健三人面色愠怒,却也无言反驳。

李东阳大声道:“来人,看座,上茶。”

有小吏搬过椅子来,又上了茶水,张延龄一屁股坐下道:“这还差不多。”

李东阳道:“现在可以谈事了吧?皇上让建昌候前来,有何旨意?”

张延龄将端起的茶盅放下,微笑道:“皇上没什么旨意,皇上是要我来问候三位大人。三位大人为国操劳,呕心沥血,着实辛苦。听说最近三位大人心气也不顺,所以皇上想让我前来问候问候三位大人。希望三位大人能够劳逸结合,保持心情愉快,不要太过辛劳。”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对视一眼,李东阳皱眉道:“就这些?这便是侯爷来此的目的?”

张延龄道:“是啊,这还不够么?皇上爱惜臣下,特意派我来问候三位。三位难道不觉得心中暖烘烘的?不感谢皇上的关爱么?”

李东阳沉声道:“我等自然心中感谢。还请侯爷替我们回话给皇上,表达感激之情。”

张延龄点头道:“放心,话我会带到的。还有么?”

李东阳正要说话,一直保持沉默的刘健开口道:“还有便是,请张侯爷转告皇上,臣等不怕辛劳,怕的是辛劳无果,操劳无获。皇上若是体念臣子们的辛劳,便该遵循规制,勇于自省,那样的话,臣子们便是再辛苦,也自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