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深处,朝阳升起,照耀着宽阔的草原和河流。也照耀着一片被鲜血染红,到处是人和马匹的尸体的破碎战场。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坚守于矮坡上方的朱晖和大明将士们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们能坚持着看到第三天太阳升起。

在过去的两天里,鞑子骑兵对朱晖率领的三万多残兵盘踞的矮坡进行了多次的冲锋。但是,在明军密集的弓箭打击之下,以及山坡下方被人为挖掘的环形落差壕沟的阻挡下都无功而返。

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真正的原因在于巴图蒙克不想损失太多的兵马。所以他采取了消耗战。在巴图蒙克看来,冲上去葬送自己的士兵是不明智的,他的鞑靼国现在最缺的便是青壮人力。尽管他实行了鼓励生育的政策,鞑靼国现在也人丁兴旺。但是那些孩童长到成年,能够策马征战,还需要年头。所以,现如今的鞑靼国的人力还是最紧缺的。

而这一次,明军发动的进攻河套的举动,虽然自己已经大获全胜。但是巴图蒙克也早已意识到了,两国之间仅限于边镇摩擦的局面已经打破。除非明朝愿意忍气吞声,否则大战一触即发。

而且,即便明朝人愿意吞下这口苦果,自己也不能就此罢手。

消灭了明朝二十万大军,这是最好的南下的机会,难道要等他们恢复过来元气不成?

更何况,明军有兵马集结于大同镇,明朝怕是不会咽下这口恶气,会发动进攻报复的。

鉴于此,更不能白白损耗自己的兵马。眼前这支明军已经是穷途末路,物资粮草匮乏。既然他们反抗的如此激烈,那还不如打的聪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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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鞑子的每一次进攻都并非是孤注一掷的死磕,而是浅尝即止。兵马进攻的气势很足,但是一旦明军的反击很猛,鞑子兵马便会立刻退兵。从而消耗掉对方的弓箭物资,以及让对方的给养消耗干净。

这确实起到了效果,虽然鞑子的每一次进攻都看似被击败,但是矮坡上的明军这两天三夜时间,战斗物资和粮草清水已经消耗殆尽。..

即便识破了鞑子的阴谋,知道他们是在故意的拉扯试探,消耗己方弓箭。但是鞑子的每一次进攻弓箭手们却不得不放箭阻击。因为每一次的进攻都有可能是真正的进攻。

百步距离射程,居高临下,可以在鞑子冲上来之前射出三四轮箭。这是明军唯一的无伤且可以大量杀伤敌人的手段。一旦被鞑子骑兵冲进第二道防线,那时候鞑子的每一个伤亡,都需要两到三条人命去换。

所以弓箭手必须要放箭,不能让鞑子冲的更近,因为那样的话,将没有办法利用弓箭杀伤大量的鞑子骑兵。防线也有被突破的危险。

而且必须在鞑子骑兵冲入射程之前便提前放箭,因为得算上鞑子冲锋的速度。

如果等鞑子骑兵冲进射程再起身放箭,箭支射中敌人的时候,他们在那一瞬间便已经突进起码二十步的距离了。

所以这三天时间里,鞑子死伤了一些,然而和消耗的弓箭数量相比,这样的伤亡数字完全不值一提。

大量的箭支便在鞑子的一次次冲锋之中被徒然消耗掉。鞑子骑兵利用精妙的骑术,可以快速的退却,只损失少量的兵马。明军大量的箭支都是落空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些倒也罢了。明军士兵已经断粮断水了。本以为三天前那天夜晚是最后的决战,所以之前杀了马匹,将所有的米面也都敞开了吃,想着有气力打仗,也做个饱死鬼。但谁能想到消耗了三天时间,鞑子在头天晚上的进攻中吃了亏之后,便换了这种佯攻围困的战术。所以,在第二天便断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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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肚子倒也还能硬撑着,但是缺水却是最要命的。矮坡地形,根本没有水。若是在平地上,还可以挖坑取水。草原上的地下的烂泥里是有水的,虽然滋味不怎么样,但终归是水。但这矮坡土岗上,高度虽然不高,只有十多丈的海拔。但就是这十多丈高的地形,却导致往下挖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此时此刻,明军上上下下又饥又渴,嘴巴干裂起了血泡,人人都奄奄一息了。许多明军士兵拔着草根咀嚼,希望能从草根中嚼出一些草汁来解渴,但是除了更加的口干舌燥之外,根本不起作用。

许多人士兵不得不喝自己的尿液止咳,但是缺水的身体,却连尿都尿不出来。人人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朱晖已经一天没有起身了,他半躺在地上,呼吸都已经困难之极了。

前天开始,他便不断的咳嗽,咳出一滩滩的血迹。他的内伤本就严重,强撑了数天之后,他支撑不住了。他半躺在一个土堆旁边,整个人脸色煞白,已经瘦得脱了相。如果不是他眼睛还睁着,还不时的咳嗽着,几乎要认为他是个死人了。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辛国平和几名将领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朱晖身旁站定,遮挡了照在朱晖身上的阳光。

朱晖眉头皱了皱,嘶哑着低声道:“不要挡住太阳,太阳晒得我很舒服。走开,走开。”

辛国平忙告罪躲到一旁,蹲下身子来,看着朱晖的脸。

“公爷,您的身子感觉好些了么?”辛国平问道。

朱晖转动眼珠子,看到辛国平满是泥污,嘴唇干裂胡子拉碴的脸。微笑道:“国平,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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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国平轻叹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水囊,递到朱晖手里,轻声道:“公爷喝些水吧。”

朱晖看着那水囊,皱眉道:“哪里来的水?”

辛国平低声道:“天亮之前,我手下的兄弟爬出去在鞑子的尸首上摸到的。狗鞑子小气的很,摸了七八具尸体,只得了这半皮囊的水。公爷快喝了吧。”

朱晖看着那水囊,粗糙之极,是牛皮缝制的,上面还绣着粗犷的花纹,确实是鞑靼人之物。

“为了这半皮囊的水,死了多少弟兄?”朱晖问道。

辛国平低下了头,轻声道:“死了八个,伤了三个。”

朱晖瞪着辛国平道:“值得么?”

辛国平咬牙道:“公爷,你要是再不喝点水,怕是撑不下去,卑职不得不这么做。”

朱晖轻声道:“这水,我能喝的下去么?”

辛国平道:“公爷,你必须喝。喝了,有气力站起来,我们才能护着您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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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晖皱眉道:“冲出去?”

辛国平低声道:“我和几位将军商量了,今日必须要突围,和鞑子决一死战。再耗下去,我们撑不到明天便全部要死在这里,而且一个鞑子也杀不了。不如死拼。拼掉一个是一个。一会我们发动主动进攻,跟鞑子混战起来之后,我们会抢夺鞑子的马匹,护着您冲出去。”

朱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七八名将领,皱眉道:“你们都商议好了?”

“卑职等都商议好了。公爷。”众将纷纷点头道。

朱晖冷声道:“怎么不禀报我?”

辛国平沉声道:“我们知道国公爷肯定不同意,国公爷不肯走,我们都知道。所以,请饶恕末将和诸位将军没有跟你商量。无论您怎么处罚我们,我们已经决定了。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死,但是公爷不能死。”

朱晖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身子佝偻,满脸痛苦。

辛国平忙将水囊递给他,朱晖一把打开,水囊掉落地上。,辛国平连忙捡起,却洒了一些水在地上。

“我不走,要走你们走。你们可以突围,抢鞑子的马匹逃走。能逃走……自然最好。但是我却是走不成的,我的伤很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我已是将死之人,不必在我身上花费气力。这水也不能浪费在我身上,你们几个分了喝了。好有气力杀敌。”朱晖嘶哑着嗓子道,嘴角血沫子翻滚着。

辛国平咬咬牙,伸手抱住朱晖的上半身,沉声道:“秦将军,喂水给公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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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晖大怒,哑声喝骂。但是辛国平的气力显然不是他这个虚弱之人能够挣脱的。旁边一名将军抓着水囊,捏着朱晖的嘴巴,将小半囊清水尽数灌入朱晖口中。

最后一滴水滴入朱晖口中后,辛国平才松开了手。朱晖一边大骂,一边咳嗽。

“狗东西,胆敢如此。咳咳,我一刀砍了你。狗娘养的东西。咳咳。”

“公爷,待突围成功之后,您剐了卑职都可以。但是现在,请恕卑职不尊。卑职一定要带着您冲出去。”辛国平沉声道。

朱晖狠狠的瞪着辛国平,半晌,轻叹道:“可是我们冲不出去的。主动突围,所有人都会死的。你们带着我,也一定会死。”

辛国平道:“死便死了。冲也是死,不冲也是死。早死早超生。反正没有后路,拼死一搏便是。”

朱晖缓缓摇头道:“不,我不走。你们冲出去吧。我带着人冲杀进去,杀几个鞑子,也够本了。”

辛国平不再多言,站起身来对其余众将道:“几位兄弟,一会我背着国公爷冲,你们在我身边护卫。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带着国公爷冲出去。都听明白了么?”

众将沉声喝道:“辛将军,放心便是。誓死护卫国公爷突围。”

朱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来。他缓缓转头,看向东方。那里一轮红日高照,金光万道,灿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