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在天井中飞奔,一会儿保住大树,一会儿趴在地上听什么,喉咙里嗷嗷乱叫,却什么也听不清。

徐渭想到时间紧迫,还是得进去看看,见李长史没有注意,伸手就要推门。正在这时,嗷嗷几声乱叫,眼前人影一晃,景王的脸已经出现在门缝里面。只见两眼布满血丝,瞪得大大圆圆,充满了惊恐之意。

这时,

徐渭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不是朱学!

因为朱学在他门下学画超过半年,那人比此刻这人年纪要稍大一些,至少有五六岁的样子,且朱学的下巴更尖一些,脸型也更饱满一点,而此人则是非常瘦削的脸型。

另外,

朱学的眼睛也没有此人这么深邃,气质也有很大差别,那朱学多少有点轻狂浮躁,而此人则深不可测。

须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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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是学过医的,方才乍一对视,第一感觉就是此人不是疯子!此时端详神情,虽然神态极其疯癫,可眼神是清澈的,瞳仁并没有散乱……

朱墨呢,则感觉这人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眼睛虽然惊恐万状,可双手并不颤抖,反而是稳稳握住门边,手指修长有力……至于说到此人疯不疯?则答案十分明了——

此人一身沉静的气质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没有疯!

这时,

徐渭正要开口,朱墨立即扯了扯他衣袖,转身就退后几步。李长史、施为明见院内有动静,也赶了上来。两人基本已经达到目的,当即跟随李长史急匆匆离开王府。

……

道观客房里,

两人犹自有点惊魂未定。

徐渭沉吟一会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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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我也学过一点医术,此人眸子并不散乱,也不浑浊,心脉没有紊乱,加之,此人肤色如常,毛发健旺,可见肾水也无大碍,心肾既然无碍,人又怎么会疯呢?你记得吗?此人眼睛虽然有血丝,却并不鼓胀,也没有气血之患……我看十有八九是装的……”

朱墨接道:

“他既然是装疯,那严世藩知道吗?”

徐渭一路都在想,这时便很笃定道:

“严世藩应是知道的!否则,他严家跟太子死磕,又有何益处?看来,世人传言果然不是凭空来的,就如童谣,往往也是天谶,那严家啊,的确是想谋反来着……”

严家谋反,这个也是朱墨来到嘉靖朝十几年的一个出乎意外之事。在印象中,严家虽然霸朝,却真没谋反,后来也是一纸诏书就把严世藩处了死刑,也没见严家党羽怎么样。但这十几年来,他所见所闻,却跟后世的记载不太一样,后来觉得应是佛朗机人这个变数导致的,严家跟尹元衡、郑检、大友宗麟、毛龙喧、莽应龙等人一样,是真的要彻底改变大明的。

想到这里,

他对江右景德镇之事,就有了清晰的判断,道:

“文长,如此一来,景德镇那边就不会消停了……太子虽然对严家妥协,升了严世藩作枢密台右卿,双方合力办案。可严家既然有景王这张底牌,景德镇的结局就一定还是太子吃亏……到时候,严家闹出什么大事,一定会让太子深陷其中,皇上到后来也没法再让太子监国,于是乎,严嵩就推出景王……”

想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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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墨只觉得画面太美,悠悠道:

“文长兄啊,你想,那时候我朱墨臭了,太子废了,皇上还有什么选择?当然就只剩下这个景王?但景王呢,多半已经被严家捏住了把柄,又或者,此人本就是严世藩找来冒充景王的民间人,如此移形换影,这大明江山就姓严了……好厉害啊,太厉害啦……”

徐渭顺着想了一想,不觉浑身有点颤栗——

也对啊,

严世藩怎么会留着景王?此人多半是找来的像似之人,到时候让他来坐皇位,掩天下人耳目而已……

但是?

他脱口道:

“子玄,你认为皇上也知道此人是装疯?”

朱墨点点头,心想:你们这些人是不知道,嘉靖那货可是绝顶之人,他早早就派锦衣卫下来了……”

嘴上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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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你想啊,皇上是何等人物?就算再迟钝,江右出事后,也就该派人来看了……”

嗯嗯,

徐渭道:

“可是,皇上当时将景王圈禁在京邸,后来发疯了,才送到此地。而如今皇上知道这人没有疯,那岂不是要疑心严家了?可见严家拿着这人做底牌,也没有道理吧?”

朱墨淡然一笑,道:

“你忘了四个字——”

“哦?”

“王、不、见、王!”

朱墨说罢,又是一笑,接道:

“这皇上,吃亏就吃亏在信了陶仲文的鬼话,亲儿子三四岁以后没见过了!他哪里知道这人是真的还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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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朱墨长长呼了口气,又道:

“这也怪不了别人,谁让他有悖人伦呢?这就叫做因果报应!那老严嵩就是吃准了他这‘王不见王’,才定下了这条掉包毒计啊!”

嘶!

嘶!

徐渭忽感浑身凉透,喃喃道:

“太毒了,太毒了……”

显而易见,

皇上认为这个儿子没有疯,自然就不会拒绝他登基,可如果这人真的已经被严家掉包了呢?那皇上岂不是就给严家做了嫁衣?

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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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徐渭是何等人物?一听说严家对太子下死手,就知道严家必有底牌!而今夜看过之后,已经深信——

此人多半是严世藩找人顶替的!

因为,

如果不找别人顶替,那真景王只要活着,登基第一天就会族诛严家的!

至此,

两人心里已经明白,各种线索也都通顺了——严家既然那么狠,那么江右立马就要失控了……

一念至此,

徐渭道:“子玄,我们得去江右!今夜就得走!晚了来不及!”

朱墨叹了口气,道:

“去了又能怎样呢?我一公开露面,谣言就坐实了……但事已至此,却又是不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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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定下的方略,是静观其变,一直要等到裕王和严家摊牌,这才有反制之机。可此刻看来,严家多半会在某个时候,把事情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如此一来,那些契奴就悲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