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密报也到了京师。

玉熙宫自然率先得到回报,一共是两份:锦衣卫朱七一份,谭纶一份。吕芳看过三遍后,立刻进宫报给嘉靖。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中,吕芳的心头不停抽搐——

朱墨太强了!

大明朝竟然出了这么一个中流砥柱?以后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这个好消息,是说给皇上听,还是让皇上自己看?

十天就筹集了一千二百万两,军需、赈灾什么都够了,甚至还能支持一些来修缮万寿宫……

朱七的密报里说,朱墨和总管太监杨金签了一个保契,而商人们就发疯似的来了。

吕芳也不太明白其中的关键,心想反正杨金也是自己人,这就等于说司礼监对朱墨的帮助最大,皇上听了肯定也高兴。

一路上想好了很多,而刚入宫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时,

嘉靖服完丹药,闭目养神一会儿,便开口:

“怎么?江南又有事儿了……?”

“回万岁爷,是,是,是个好消息……”

“哦……?”

“万岁爷,朱墨简直太神了!这十天半个月的,他竟然筹到了一千二百万两银子!现在,抗倭的军需、赈灾的银子、织造局买蚕丝的钱……那是多了用不完啊……“

“……”

嘉靖怔了一下,却是沉默。

吕芳顿时有点心里发慌,赶紧把密报呈上,顺带还递上了朱墨个人与织造局签的保契(抄本)。

嘉靖一言不发,照样是看完一页扔一页,当看到一千二百万两时,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嘴角差点笑出来,但很快就凝固,脸色再次凝重起来。

“万岁爷,这……?”

嘉靖仍是不说话,手中握着那张保契,闭着眼睛沿着地上的八卦图走了三圈,最后停留在巽位上。

吕芳顿时惊恐起来——

按照习惯,这是皇上遇到了疑难了!每次遇到疑难问题,皇上就会在地上踏卦,而这次踏出的是个巽卦,那就说明要有事了?

他从来就看不透这位皇上的心思,但此时却隐约猜到一点——他手里一直拿着那张保契!

是不是说,织造局不该牵扯到里头?这有责怪朱墨的意思吗?但方才看到钱的数目时,他明明是欣喜若狂啊?

而且,那,那不是你私生儿子吗?他干出了那么漂亮的大事儿,你不该高兴吗?这是愁个什么劲儿啊?

有必要吗?还是我把事情说错了?

每到这种时候,吕芳都很清楚——绝不能主动再提!只有等,等皇上自己明示或者暗示。

但跟往常出事儿的时候一样,一直到晚上亥时,嘉靖还是什么也没表示,照样是打坐、散步、服药……

到了丑时,

吕芳只好悻悻离开,心里是抱着一个天大的疑问——

到底朱墨做的对不对?

皇上在担心什么吗?

……

其实,

嘉靖一开始的确欣喜若狂。

这个朱墨,这小子,果然有本事!

一千二百万两啊……

严家父子二十年来,哪一次也没搞到那么多!最多的一次,好像是四百多万吧?可见,朱墨这小子比他们强。这下江南也才两个月呢,无论怎么说不是见了大笔的银子了吗?

就在刚才,他差点大笑出来,这个儿子简直太争气了!太出乎意料了!

大明二百年了,还没出过这种人才呢!而他,竟然就是朕的失踪儿子,世上还有比这个更令人欣慰的吗?

但他毕竟是掌舵将近四十年的帝王,一眼瞥到那张保契,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朱墨有危险了!

自己的儿子这次真的要面临一点风浪了……

此前,

写青词的时候,他们说他欺君,那根本不是事儿!

杀何茂才的时候,他们说他矫诏,虽然也是个事儿,毕竟还不是大事儿,自己一句话不就盖过去了?

但这次,

他扯上了织造局,那些奸臣会放过他吗?

绝对不会!

他们一定在酝酿一波凌厉的反击。

……

就在此刻,

深夜的严嵩府邸,果然喧闹异常。

严世藩气得直跺脚,连摔了两个茶杯,犹自忍不住怒气,这时又骂道:

“好你个狗日的郑必昌!还有那些劳资提拔的王八羔子!都把劳资的话当耳旁风吗?连个黄毛小子都挡不住!要他们有什么用?这些王八羔子,不杀他几个,难消劳资心头之恨!”

严嵩仍是闭着眼睛躺着,脸上却露出不耐烦,鼻子里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侧身而卧。

高寒文最近很受严嵩赏识,对朱墨的所作所为也想了好几天,此时便低声道:“小阁老,那个朱墨也有漏洞啊……”

哦?

严世藩瞪着眼睛:“什么漏洞?”

“小阁老,朱墨的确是在十天之内筹到了一千万两银子,但那是要还的啊……他说了三年后要么归还,要么转为官营钱庄的股子,但是,他再能耐,也架不住钱多啊……小阁老,那可是一千万两,三年的利息加起来都有二百多万两呐!他怎么还?”

罗龙文也插嘴道:“对!还有军需呢!胡宗宪、戚继光那边也要用去不少,最起码二百万两吧,这可是用的本金!”

嗯……

严嵩这时睁开眼睛,缓缓道:“叫你们多跟墨卿学学,凡遇大事要冷静……这不,办法就出来了嘛……嗯,你们说的对,朱墨这钱现在用得欢,可三年后就会爆出天大的祸事!三年,很短啊……一眨眼就过了……

你们想想,怎么入手,让他搞黄了……这事儿不能做,为大明千秋万代计,也万万不能!”

很少直接说话的严嵩这样一说,众人顿时一凛。

高寒文脑筋很快,立刻脱口道:“阁老,小阁老,学生以为,可以单独给皇上上个折子,就说朱墨的确在短期内筹到巨款,但是后患无穷,就说,就说……”

严世藩顿时窝火,怒道:“你有什么屎橛子快拉出来!别藏着掖着!”

高寒文怔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就说那些商户,是冲着织造局的家当来的!他们就等三年后赔不出来,用织造局那些织机、商铺、货船还债呢!”

嘶!

众人感觉脊背发凉,一丝冷气在空间中弥漫!

太毒了!

这个高寒文看着斯斯文文的,竟然想得出来那么毒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