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这一趟，主要是检验一下俞大猷他们说的是否属实？

因为这里涉及到很根本的问题——

倭寇这种跨国势力主导下的海商，是否还有一点合理性？如果有合理性的话，处置方式就有不同了。而看了数天，触目惊心之外，也让人生出十分可怖的观感。

卫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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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比九边更为败坏。

如果说九边卫所还能剩下一些死守的军户，也就是还有一些可用之人，那么沿海卫所就什么都没剩下了。军户们几乎都找不到，完全混同到了百姓之中。在抵抗倭寇方面，官府形同虚设。

每次倭寇来犯，百姓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反而是一些山贼土匪还会偶尔跟倭寇打一下。

倭寇的控制非常恶毒：凡是组织抵抗的城镇，全都屠城；而那些不抵抗，甚至主动愿意配合走私的，则秋毫无犯。

这样就形成了非常不利的局面——

官府根本没办法动员抗倭。百姓不敢站出来，因为见得太多了，一旦站出来，等官军走了或者败了，接踵而至的就是倭寇的惨烈报复。经历几次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提抗倭了。

最可怕的还是人心——

沿海一线的近倭地带，百姓被倭寇折磨了几十年，早已不知官府为何物！虽说也知道自己是大明臣民，可官军的保护力又在哪里？长此以往，这些百姓就处于一种无是无非的状态。久而久之，就接受了倭寇的间接统治。

倭寇的间接统治，又是通过一些缙绅和商人实现的。这些人组织起货物供应，劳动力供应，如同交税一样，定期给倭寇送去。而倭寇又与九边外的鞑靼人不同，他们还有表面上的公道：一定会给钱！这就又多了一层迷惑性，所以才会出现沿海城镇百姓主动送子女到倭寇船上的怪事。

正因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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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卫所之地，可以说已经是无主之国，又或者正如俞大猷他们所说，成了倭寇间接控制的国中之国。这些地方的资源，已经形成了一个向倭寇基地输送的格局，俞大猷、李文进说颠覆大明，又如何不真呢？

……

此时，

遥遥望着海面上的点点火光。

朱墨不禁苦笑出来：怪不得戚继光的兵叫做义乌兵，那是因为金华并不靠海，而且属于秦东阳郡，自古以来就多中原移民。这些靠近内地一些的地方，包括江南山地，百姓才没有沦落。

吕坤是非常独到的文人，一路所见都一一记录一下，对沿海卫所的现状，只觉得浑身冰凉，遥望着倭寇水寨，忍不住叹道：

“子玄啊，金山卫可是天下四大卫之一啊，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沦落至此……宣大那些就够废弛了，而这里，简直，简直连废弛都说不上，干脆就是没了……”

呵呵，

朱墨也叹道：“是没了啊……咱们想要变法，如此情形，又能怎么变呢？不把倭寇剿灭，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他已经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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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是两种模式的冲突地带！

对老百姓而言，到底是倭寇的暴力海商模式好？还是他朱墨的均衡模式好？这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

想到这里，

他忽然下定决心，还是要去历港亲自看看，于是问道：

“叔简啊，吾想去岛上看看……这些兵就不带了，我们化装成商人，先去收一些丝绸来，亲自走私一趟看看吧？”

吕坤惊讶道：“不行！子玄，你不能去，我去吧！你万一出了事，变法大局怎么办？”

朱墨笑道：“我们假扮成走私商人，谁看得出来？何况手里还有些钱，到时候大不了拿钱买命，一定不会有危险的……”

朱墨说干就干，当夜赶到华亭，在官营钱庄分店兑了银票，又买了五百多匹丝绸，找到几个走私商，一起雇了十条渔船。

……

次日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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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化装成内地商人，找到一个掮客，从金山卫一处码头下海。

后半夜顺着风，花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到了一处岛礁水寨。只见战船林立，但旗号却非常繁杂，与官军迥然不同。

这时，

朱墨亲眼所见，就这些倭寇兵来说，大多数的确是海盗、流民，日本浪人也有，但人数果然只有十之二三。倭寇内部是各管各的，山贼有山贼的头领，流民有流民的首脑，海盗有海盗的头目，倭寇相对更严密一点，是有天然的等级的，那些戴有族徽的，天然就是领袖。

渔船过了闸门，有华人来收费，每个商人是十两银子，货物则最少都要一千两。过了水寨，又是半个时辰的航行，才来到历港。

遥遥望去，

朱墨、吕坤二人竟见房屋延绵，竟然不少于两三千所，岸边高地上还有瞭望塔，塔底还有炮台，光是面相大陆的一面，就多达二十门以上，总数可能不少于五十门。

靠港后，自然有民夫下来帮着搬运货物，用绳索大篮子吊上去，而商人们呢，刚下船就被一队巡逻兵扈从着上岛。

朱墨这时看得清清楚楚，这队巡逻兵全都是欧洲人！应该属于拉丁系的人口，仅有两个大概是荷兰人。没有意外，这些巡逻兵每人都扛着一杆火枪，但仔细看来，却是火绳枪，比起自己的燧发枪还差好大一截，一颗悬着的心这在落下。

上了岛，是一片宽广的平地，背后靠山，倒的确是造城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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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房屋街道都已经成型，规模甚至能超过一个小县城。居中是一座五层木楼，被称为市政厅，闹非凡。而简陋的接道两边，有民居也有商铺，卖的全都是日用品，也是川流不息，价格几乎是杭州的十倍。

而远处靠山脚下树林边，还有几家酒楼以及成片的客栈，至少能同时接待两三千人！

然而，如此热闹非凡之地，同时也是极其混乱之地，醉汉、妓女、匪徒、海盗喧闹不已，街上时不时就发生群殴，而巡逻兵就像没看见似的，一路带着商人们来到中间广场。

今日收货的是三个大老板，一个叫林贤，一个叫陈东，还有一个葡萄牙人，五十来岁，也能说几句华语，人人都叫他平托先生。此时，三人端坐市政厅木楼下大堂，自是谈笑风生，却让手下伙计在场外收货。

这三人实力非凡，二人听同行的商人说到，这三人常年收货，每次都在十万匹丝绸以上，且人人都有船队，可远航至西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