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
朱墨印发的那本小册子几乎成了京城最抢手的货。
许多刊刻作坊都在连夜赶工,只要是个识字的,都想买一本来看看,而朱墨现在有的是钱,也让先前的作坊拼命加刊。
两三日中,京城几乎每个角落都在议论高拱,而只要议论高拱,也都是骂声一片。多数人恨透了伪君子,一些人则对他诬陷杀民极其恼怒,恨不得立马就让他腰斩于市,更多儒生则常年被洗脑,对酷烈法家极其痛恨,短短时间之内,上书参劾的奏章已经堆满了内阁值房。
朱墨这几天在街头转悠,越听越是开心——
如此一来,
不仅真相大白,这轮风波最后垫底的人是高拱了。
高拱才是千夫所指的酷烈秦法,而不是他朱墨!他们想栽赃陷害,把自己打成千古恶人的图谋,从现在开始宣告破产了!
徐阶呢,则成了这一幕清流自相残杀的主导者。人人共见,是徐阶在白檀书院讲学时,发放了高拱密信的誊抄本。那还不说明是徐阶干的?至于原因,天下谁人不知?他高拱要拱掉的人,不就是徐阶?拱徐不成反被拍死,这就是跟徐阶争位子的下场!
须知,
流言传播速度极快,古代和现代都差不多,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口耳相传,比什么都快。数日之内,徐阶整死高拱的说法就已经成了主流版本。虽然人人也都知道那天裕王在场,可人家是将来的皇上,谁敢说三道四?所以,这锅就是背得死死的。
朱墨也不是非要这么搞徐阶,可问题是这老头太苟了,每到关口上,他总是来那么几下,表面上又始终占着个理中客的地位,让人无可奈何。这么来一下,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至少也要敲打他,让他明白一点担当的道理。
这一场反败为胜,来的可谓是十分艰难。
此刻回想起来,仍是一身冷汗——
从一开始,这波攻势就非常突然,江南奴变消息出来的时候,甚至张居正给他密信的时候,都没有料到会那么严重。处置稍微迟疑,转瞬之间就不可收拾了。这就说明,严党还是有着极其可怕的力量。这不像是在打虎,而是像在跟一条巨蟒搏斗,随时都会被它缠得紧紧的,动惮不得,窒息而死!
第二个出乎意料,是高拱。此人忽然投机取利,出手又是绝对的毒辣,一下子把局面做死,一场绝大风波的焦点,瞬间集中到他朱墨身上。紧接着,裕王不知那根筋抽了,竟然去长跪玉熙宫?嘉靖平衡再三,终于决定妥协。
这时候就是至暗时刻,连鬼都不上门一个!幸亏大明还有何心隐、吕坤、李贽这类人,他们敢于站出来,又能诉诸大明律,这才把形势从绝望中拉起。而自己呢,也在这转瞬即逝的时刻,果断坚持到底,又撬开了高拱这个裂缝,终于将形势彻底逆转……
从这件事中,
他得出的最大教训是:要杀巨蟒,一定要在一个非常合适的环境之中,比如它蜕皮的时候,吃饱消化的时候,而且最该防备的地方,绝不是头部和七寸,而是它的身躯……
……
这日,
朱墨没有出门,碰巧吕坤、何心隐、颜山农三人就在午后来了。
再次聚首,
四人都感到事情太过奇妙,浑然犹如天助。
吕坤叹道:“子玄啊,这番奇变,我可是还没转过弯呢,这一夜之间,千夫所指的人就换了一个,子玄终于逃过一劫……”
嗯嗯,
何心隐笑道:“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自古为民请命,未闻有身罹极刑者……苍天有眼啊……”
颜山农一向不太说话,这时也笑道:“如此一来,高拱肯定是完了,为民变法呢,是不是还要再做下去呢?”
嗯嗯,三人一起看过来。
朱墨笑道:
“当然要搞!而且要大搞特搞!只不过呢,眼下还有几件事,要等尘埃落定,然后我们再一起通盘规划……吾上次失败,败就败在一个人在使劲儿,就算再有天佑,也是无济于事啊……”
三人也深有同感,只觉得朱墨一路走来,的确是一个人在做,千难万难,竟然还走出了几步,可刚走出几步,就被奸人暗算了。这一次之险恶,实在是匪夷所思,差一点就要成了史上最悲惨的人物。
想到这里,三人都还有点后怕。
朱墨是个别处来的,本身就是图个痛快,死不死也无所谓,反正不走一遭总是不甘心,当即笑道:
“下一步呢,吾想过了,还是上次提到的四个字——改弦更张,心学已经是人心所向,虽然不能立为官学,可民间信啊,尤其是你们心斋一门,都是普通百姓的学问,吾看好得很,没有什么条条框框,都是靠悟,这就很难被人利用了。下一步,吾还是要正式打起心学的旗号。你们以为呢?”
何心隐笑道:
“如此自然是好。百姓之学,就是彻悟天心致良知,那是教百姓有德,百姓若是无德啊,处境只会更惨,就像湖州死的那六个人,也说不上死罪,可就这么死了,起因还不是冲动?不知法纪?说到底就是无德,无德则凶,这又是很明显的啊……
朱学士啊,但是你的想法虽好,可百姓往往很难教化,不是崇尚权势,就是顽固麻木,十分难于开悟,依吾看来,此事十分艰难,非十年不能为功,只能慢慢来。”
嗯嗯,
朱墨自然明白,这是教育,没个十年八年,根本什么也别想。但从原生世界的经验来看,只要变法局面打开,人心往往会发生突然性的转变,这也难说的很。天地人三者之间不是互动的吗?大明百姓变成这样无德之境,那也是因为没有生机所致,只要生机畅通,性子就会恢复的……
这可是从前看过许多大神的观点,系统也给出了相似的评估。说到底,就是一个熵的问题,良性秩序增加了,人心就会向善……可这些话,一时半会儿他也没法跟几个人讲清楚,只好点头称是。
何心隐又道:“另外呢,朝廷不立官学,又如何打这个旗号呢?而且,心学等于是虚空之物,又如何辅助变法呢?”
对这个问题,
朱墨已经考虑了很久,这时叹口气,悠悠道:
“何先生啊,变法、变法,那就一定只能是做什么说什么,不要扯更多的东西,吾需要的是民间的精神支持,朝廷嘛,照样还是理学科举,而变法呢,就事论事,民间心学再来解读……如此一来,各方面顺理成章,严家也就很难攻击了。吾呢,以后还想请三位多多讲学,让天下百姓都有一颗共欲之心,那么所有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嗯嗯,
三人一起抚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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