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滁州未解之谜
当长安城的锦绣成堆渐渐远去,裴南歌那振翅高飞的心情忽然再也不复初离长安那般雀跃,期待和怅然交集的心绪占满她的心房,令她不知所措。
一行人赶到南谯城中之时,王刺史和沈县令已在县衙门口相迎。王刺史约莫五十岁,双鬓微白,沈县令眉头深锁难掩焦虑,二人简单关怀了他们路上情况,相互认识后就立即往内堂讨论案情。
裴南歌费力地跟着萧、李二人的步伐进到内堂,还未坐定就听得王刺史急切出声:“这次我从南谯取道金庭,身边随行不多,窃贼就趁机盗走了先祖墨宝。”
萧武宥颔首:“王刺史之事我们略有耳闻,还请刺史再仔细回想墨宝失窃时的情形。”
“我们大概申时抵达南谯,随后就在驿馆中安顿。当时我正在屋内与随行的四位侍从交代事情,忽然就听到屋外有人大喊‘起火’,于是我让两个伺从出去瞧瞧,但过了近一炷香的时辰他们仍然没有回来,也没再听到屋外别的动静,我放心不下,就又派了两个人出去看看。就在他们离屋不久,忽然外面狂风大作吹开了屋子的门窗,我前去关窗的时候被风吹迷了眼,等缓过来的时候风也停了。不久,后来派去的两个伺从抬回了晕倒的另外两人,这时我才觉得事有蹊跷,再去翻看盒子时,《快雪时晴帖》已不见了踪影,盒里只有窃贼留下的一方布帛。”王刺史说完就将一方绢帛交给萧武宥。
萧武宥接过绢帛仔细摩挲一番:“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竟然是江都缭绫。”
“缭绫?”王刺史惊道:“竟然真是江都贡品缭绫?”
“不假!”萧武宥将缭绫递给李子墟收好:“但我也同刺史一样疑惑,为何是缭绫?南歌,你先闻闻盒子周遭是否有特别的气味。”
漆木浮绘的狭长木匣里空空如也,裴南歌低头将鼻尖触及匣口,漆木的淡淡香味飘散入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合上木匣,她无奈朝萧武宥摇摇头,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拓帖遗失至今时日不短,哪怕真有其他气味也早就散了。
“萧司直,因为帖子是圣上御赐,沈某担心此事张扬出去会危及皇家威严,所以失窃后只在暗中对进出城门的人进行搜查,但直到现在依旧一无所获,司直,现今是否需要采取悬赏通缉的办法?”沈县令言简意赅,几人不免都对他理智的处理方法赞许有加。
“不!”萧武宥与王刺史相视,估清王刺史的意思后拒绝道:“继续封锁消息,装作帖子还在我们手上,只要官府未透露帖子失窃的讯息,黑市各路人马就会质疑帖子的真伪不敢贸然交易,窃贼说不定还在城内等着风头避过去再出手,越是这样,我们越得按兵不动。”
“是,我这就让人查探这块缭绫的来历。”沈县令将缭绫交给县丞,吩咐好各项事宜后就遣他速去查探。
“司直!”李子墟这时才得空抽身到萧武宥跟前,压低声音与他探讨案情:“既然窃贼是从朝廷命官手中窃走御赐的名帖,为何还要留下这么珍贵的缭绫?”
“你是想问,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偶然失手罢?”
李子墟颔首:“用得起缭绫的人多是达官显贵,又如何会行窃呢?”
“那也未必!”这一路快马加鞭让裴南歌吃了不少苦头,刚到南谯县城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又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案子,所以这声反驳显得无比单薄:“快雪时晴是王羲之的墨宝,王刺史得到的那本又是圣上御赐的乌金拓本,世上之人自然趋之若鹜。我听阿翁说,朝中好多人都以收集王羲之的书帖为好,没准就是哪位达官贵人想将快雪时晴帖据为己有。”
“有几分道理!”李子墟说得公允:“但就算真是某位达官贵人窃走拓本,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挂在自己屋中,万一教人看见那不就是不打自招?”
“子墟说得不错!”萧武宥赞同道:“快雪时晴的真迹已随着太宗皇帝入土为安,世上的拓本又以现今失窃的这本乌金拓最为珍贵,眼下整个大唐都知晓这本拓本被赐给了王氏后人,各方贵胄纵使再喜爱这名帖,也断不敢冒着欺君罔上的罪名干这种引火烧身的危险勾当。”
裴南歌觉得他二人说得都极为有理,低着头一时无话。
萧武宥翻动着手里的绢帛,紧皱的眉头霎时微微舒展,显得沉稳自信:“以上的各种解释,都是先假定这块缭绫是窃贼在偷窃中不小心落下的,但如果并非如此呢?”
“你的意思是……”李子墟和裴南歌齐齐看向那方绢帛:“这块缭绫的尺寸显然不是丝绢,此处又并无尖锐之物,缘何会留下这么块绢帛?”
萧武宥修长的指尖拈起绢帛:“若是被划破的衣裳,四角又怎会如此平整?”
裴南歌果然发现那方寸大小的缭绫表面平滑、四角齐整,完全没有半分划擦的藕断丝连。
已经交代好相关事宜的王刺史和沈县令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顺着李子墟他们的目光也发觉缭绫的不同寻常,沈县令沉声道:“这方缭绫四角纹路齐整,看样子应当是裁下来的。”
“不错!”王刺史应道:“窃贼应当是故意留下这块缭绫,目的就是想引我们发现,或许,窃贼是想向官府挑衅。”
沈县令灵光一闪,对着手下的人发话道:“速去查查近来有什么刻意与官府作对的小贼,一个也别漏掉。”
他的话音刚落,刚走出门的县丞又匆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面容焦虑的衙役,疾步的行走令他腰间的佩剑发出清脆的碰撞:“禀县令,城东燕子林发现一具女尸。”
沈县令面色凝重,附耳对县尉低语几句,县尉点点头快步退下,不多时他就领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子进来,女子朝着众人盈盈一拜弱柳扶风,目光扫过焦急的衙役后得意一笑:“怎样,沈县令,不幸被白露言中了,不知您要如何处置白露呢?”
裴南歌在看清女子衣裳上绣的图案后,心开始不可抑制地狂跳,她小心翼翼地望向身旁神情冷峻的萧武宥,见如墨的眼眸微微闪动,看不清他的情绪。
就在众人仍是一头雾水的时候,自称“白露”的女子竟笑呵呵朝着众人解释:“两天前,白露可是提醒过的府君,今日白露要在燕子林大开杀戒,怎么?明公现在信了?”
沈县令不答话,转头向众人解释道:“此女白露,是临江绣坊的绣娘,前天她来县衙投案,说她能用神力杀人,见我等不信,就煞有其事地说出今天会在燕子林杀害米铺老板娘,我等虽然不信,但担心她真去杀人,就将她关在县牢里派人盯着她。”
四下皆是一惊,白露却又吃吃笑道:“沈县令可是派了三个人看着白露,白露连喝了几口水都有人数着,白露若是想出去,只怕得会遁地飞天才行。”
沈县令看向几位狱卒又看了看县尉,他们神情认真地点点头,证实白露不曾离开县牢。
白露的身姿翩翩然来到沈县令跟前,又如拂柳般挪过王刺史身旁,最后径直站定在萧武宥等人眼前,她伸平双臂轻盈地转了个圈,纤纤柳眉笑得如同一弯新月:“诸位觉着白露像是会飞天遁地么?”
裴南歌焦虑地看着萧武宥,他宽袍之下的手掌握紧又松开,她的心也随之一沉,她知道,他看出来了。她不禁为自己方才的小窃喜感到自嘲,那般别致的绣样,连她都能认得出来,更遑论是比她更熟悉那个样式的他呢。
果然,她听见萧武宥起伏的声音问道:“你衣裳上的图样出自何人之手?”
白露眨眼瞧着萧武宥,唇角的笑意愈发恣意,她说:“临江绣坊老板娘江宛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