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仓子里赵永和干杯,撂下盛酒小饭碗,猎帮木帮,所有东北行帮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至少用这种小饭碗,说:“不要啦,喝好透啦。”
孙大杆比赵永和酒量大,炮头不喝他自己还要喝,自斟上一碗。他说:
“鹿角山是咱们的场子,愣是给人抢去,规矩都不懂。”
“先来后到,他们提早一步围猎,咱们理应退出。”
“可是猎场咱们先选定的呀,年年在鹿角山猎围。明明知道还……”
孙大杆心里窝着气,借着酒劲儿发泄出来。
猎帮的美德体现在不争抢猎场上,猎人间避免发生械斗。山规给遵山规的人制定的。赵永和说:“我们遇周庆喜,让就让给他吧。”
“赵炮,你总佛心,对他太好啦。”
“兄弟,你知道我爹带他到家里来,一直到娶妻生子才自己要求出去,拉起猎帮,怎么说有这么一段过程……”
“恩将仇报嘛!”孙大杆说。
外人把事情看得那么重,赵永和却没有。他不回避跟周庆喜结了怨,但是保留心里那个狗剩儿友好形象,他们是伙伴。周庆喜则仿佛又是一个人,跟狗剩儿没关系。猎帮炮头嫉恶如仇,怎能说话无原则。他恨周庆喜,不恨狗剩儿,难弄的是想周庆喜时狗剩儿便掺和进来,一个绑架另一个,一个成另一个挡箭牌,分开他们不容易做到。
“看他挤着赶着,跟你过不去,大伙儿都气不公。”
赵永和没麻木,觉出了周庆喜处处跟自己对立、较劲儿,甚至还下绊子,体验当然比外人深刻,什么原因他知道,外人不知道,绝对不能对外人说原因。
“上山打猎,他这辈子在你之下。超不过赵炮你未必甘心,这不是眼目下他跟日本宪兵、警察打成帮连成片。咱们怕他杵坏(说坏话、挑拨)
日本人,祸害你。”
孙大杆尽往尖锐上说,赵永和沉心,不能不往心里去了。嗾疯狗咬傻子,周庆喜干出来了,嗾宪兵、警察可比疯狗厉害几倍,他们不用牙齿用刀枪,咬上九死一伤。
“应该教训他一下。”
“教训?”
“你言语一声,我去办。”孙大杆实在看不过去,觉得有人欺负猎帮炮头,就是欺负自己,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发狠地说,“弄折胳膊腿,让他永远歇炮。”
“不行。”赵永和绝对不允许他围帮的人这样做,说,“他打他的猎,我们打我们的猎,白狼山这么大,井水不犯河水,离远点。”
“大概他不会放过你。”
贴炮的话不是信口雌黄,赵永和同周庆喜恩恩怨怨看在眼里,太深层的东西不详,表面的东西了解不少。周庆喜从赵家出来,原是赵永和猎帮的贴炮,自己拉走一帮人,在山里扎下,建立一个村子周家围子,明显跟赵永和猎帮对着干,几年发展下来,成为白狼山第二大猎帮,架势上,早晚一天要超过赵永和猎帮。
“让他放量折腾去吧,咱们尽量不跟他冲突,白狼山打猎的地方多得去,何必跟他争。”赵永和说,态度息事宁人。
孙大杆见炮头态度如此,心里有气还是压住、碾(读音miǎn)拉咽了,说:“好在刘德海的事儿他不知道,要是知道了非得下蛆(说坏话、使坏招)。”
“两村离得远,碰不到他。”赵永和说。
同在白狼山中,赵家趟子村距离周家围子,中间隔着一座山两道沟。
不是故意过去,谁也到不了谁的村子。
“一山难藏二虎。”孙大杆心里这样想,嘴上说,“咱村子不保掯没有他的人,周庆喜冲你使劲……”
“你的意思说刘德海将齐(最终)进村子,不行?”
“嗯,要是周庆喜咱不怕他,我担心警察,在村子等我们。”孙大杆撂下酒碗,说,“刘德海不是咱们猎帮的人,村子人眼生……收围带他回村,明明晃晃不行。”
“我寻思过,让他扮炮手,混在大帮里,嗯,你说的有道理,刘德海太扎眼,看来不行。”
“得想辙。”孙大杆说。
说想辙就能想出来辙吗?炮头和贴炮同时想。一桌菜凉了,吴二片进来,见他俩干坐着没动筷,说:“肉凉了,我给你们回回勺。”
“拣下去吧,吃完啦。”赵永和说。
“哎,”吴二片收拾碗筷,发现主食煎饼没动,说,“光喝酒没吃主食,煎饼干巴,我给你俩做碗面片。”
“好,来一碗。”赵永和爱吃面片,吃不够吴二片做的面片,就因为独钟面片,猎帮解散后将无家无口的吴二片留在赵家大院,实际吴二片已成为赵家的厨师,拉起猎帮他又是端锅。
吴二片出去。
“喔,有了。”孙大杆受到启发,端锅的进来让他联想到吊锅,说,“收围的时候,我们往回运猎物,有些剥了皮的肉要装在皮子里……”围帮每每收围下山,爬犁拉猎物。已经剥了皮的猎物,大块肉什么的,就用动物的毛皮做成筒,将肉放在里边运回去,“刘德海委屈点,我们藏他到皮筒里,混在猎物堆里,不会引起外人注意。”
“嗯,是个好办法。”赵永和说。
“剥一张熊皮或鹿皮都成。”孙大杆想想受伤抗联队员的身材,用什么皮都想好,“这样一路上也安全。”
“就这么办。”
吴二片端碗热气腾腾面片进来,他说:“赶热吃。”
呲溜一声,赵永和喝口热汤,品出特殊味道:“哦?味道挺特。”
“使熊油做的。”吴二片说。
“怪不得,鲜!”赵永和说。
孙大杆先吃口面片,问:“他怎么样?”
吴二片知道贴炮问刘德海,回答:“嗯,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