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岭以出产蘑菇而获名。白狼山主要蘑菇品种:榛蘑、松蘑、猴头蘑、白蘑、黄蘑、元蘑……这座山上成了野生蘑菇的大观园。那个以此山命名的小山村就在山腰间。

赵老白鞭马疾驰朝蘑菇岭屯赶,倒不是给儿子提亲心急,他给花把头带的一个新鲜熊心。论珍贵不及熊胆、熊掌,但是鹰把头就喜欢吃这一口。

打猎回来便送熊心过来。

清代的渔猎习俗延续至今,鹰把式撒鹰捕猎,有一个行当与渔猎密不可分,那就是训鹰。蘑菇岭屯出名恰恰不是蘑菇,却是训鹰。全村住户十之六七从事驯鹰、养鹰,鹰把式二十几人,名副其实鹰王称号的是花把头,他是鹰屯的第五代鹰猎传人。

进屯遇见胳臂站只鹰的女人,女人玩鹰不多见,在鹰屯随处可见玩鹰的男女老幼,还有出色的女鹰把式。

“大妹子,请问花把头在家吗?”赵老白下马,问。

“哦,你来得正时候,再晚就看不到他啦。”

女鹰把式的话让赵老白震惊,他问:“花把头怎么啦?”

“前些日滚砬子,人不行啦。”女鹰把式说。

赵老白急忙朝花家赶,人被看家狗拦在院门外,它不准生人进院,汪汪地狂吠。

“看狗噢!看狗!”赵老白喊主人道。

一个穿着素花带大襟衣服的十六、七岁的姑娘跑出来,吆喝住狗,怯生生上前,问:“大爷来我家串门?”

“唔,你是花把头的闺女?”赵老白简直不敢认面前的姑娘,几年前她可不是这模样,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嗯哪,大爷是?”

“你不认识我啦?小时候你跟你爹到我家去过,”赵老白手比量她当时的个头高矮,说,“我姓赵,赵家趟子村的。”

“赵大爷!”姑娘想起来了,认出来人,先接过马缰绳,在门前拴马桩上系完马,“快到屋!大爷。”

“你爹怎么样?”

“不好,”姑娘顿然神色哀伤,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房门已经为客人推开,“进屋说吧。”

花把头躺在炕上,头朝外,听见有人进屋,头向一边动一下,露出骷髅似的面孔,望向里屋门。

赵老白迈进门槛,上前道:“花兄弟,你这是咋整的啊?”

“坐,坐。”花把头说话有气无力,攒足力气让座,对女儿说,“丫蛋儿,给你大爷装袋烟。”

“哎!”丫蛋儿答应。

赵老白坐在炕沿上,接过来烟袋,艾蒿火绳吊在幔帐杆上,他扯过来对着火绳头点着烟。

“回腿,上里。”花把头让客道。

三江民间待客最高礼节就是回腿上炕,有时鞋都不用脱就炕上坐,抽烟唠嗑。

“从家里来呀?”花把头问。

“嗯,刚打了一场围,我给你带只熊心。”赵老白对站在屋地上的姑娘说,“筐我放外地锅台上了,那里有个熊心,还有块大腿肉,把它拿出来,你们爷俩吃。”

花把头感激的地望着赵老白,说:“你惦记我。”

“你得意熊心。”赵老白说。

他们唠一阵围猎,多是赵老白讲鹰把头听,为节省气力,花把头只是哼哈地回应。唠着唠着就唠到花把头滚砬子上。花把头极其简单地讲了事情的经过。

驯鹰的过程分为拉鹰、熬鹰、跑绳三个阶段。花把头带着一只鹰到山上放鹰,也就是跑绳阶段。一不小心连人带鹰滚落悬崖,摔成重伤。

“没到县城亮子里去扎痼?”赵老白问。

花把头一脸的绝望,说“没有用啦,肋条骨都碎了,从前胸扎出来。

唉,治不了。”

赵老白掀起被子朝里望一眼,看到的情景大吃一惊,胸前支出两根肋条的花白骨头茬子,如何血腥场面猎人炮头没见过?还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不敢看了,撂下被。

“赵大哥,我这辈子啊……”花把头说着扑簌簌落下泪来,“像是前世杀了大牛作孽,什么倒霉事都摊上了。”

“常在山上走,难免失足落崖……这个跟前世积德作孽没关系。”赵老白尽量安慰他,“你要往敞亮想,别寻思乱七八糟的。”

“心啊连条缝都没有,哪有敞亮地方可想。”花把头极度绝望道。

没一个人想死,鹰把头亦如此,心情可以理解。多年的老朋友,此时此刻该为他做点什么,再不做恐怕没有机会了。安慰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为他做些实际的事情。他说:“兄弟,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尽可能跟我说,千万别把我当外人。”

花把头向外屋望。

“丫蛋儿?”赵老白问。

“我走了,扔下孩子孤孤单单的,没亲没故的。”花把头道出他的担忧,“丫蛋儿命苦啊!”

赵老白用手巾给花把头擦泪,自己鼻子发酸,掺着泪水说:“兄弟你怎么忘啦,不是还有我吗。”

花把头哭得更伤心,他不止是一个做父亲要走了,对女儿一个人留在世上的担忧,而是遗憾一件事,这件事正是与赵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