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地下河道中,小舟划过水面的哗啦声尤其清晰。

他们的小舟以绳索连接成一串。

赵鲤盘膝坐在头船,四周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

只能听见水中阿润游动,或是时不时驱赶前来滋扰的恶鱼的声音。

此处地下水道果如阿润所说,时宽时窄。

宽时可过楼船,窄小时赵鲤站立便可触到洞顶。

如此情形下,沈晏这种身量便极为憋屈吃亏。

赵鲤看不得他难受,叫他枕在她的膝上,趁着机会小憩片刻。

有阿润在前拉船,他们行进速度很快。

只走了三个时辰,假寐的赵鲤只觉前方一点白光。

随后白光一点点放大,一个出口赫然出现在前方。

出口越来越近,小舟尖端先出,映目便见两侧极为原始的密林。

行船的溪水呈现深碧色,吴老四的酒船便停泊在不远处。

这里水道中常有鳄鱼巨蟒,吴老四不敢下船,早已等得焦急。

见阿润背鳍破水而来,他立在船头朝着这边招手吆喝。

与他汇合后,押运的人员只留一个看守逆鳞,其余人全换乘他的酒船。

如此行进速度更快。

不多时周围景色越来越熟悉,赵鲤又一次回到了最初登陆的桃林码头。

码头上,卢照和阿詹都在。

赵鲤早已通知了他们,拖在最末尾小舟上那株盆栽的特性。

因而当下的码头早已清场,有侍卫在外围警戒。

船一靠边,卢照便身手敏捷地跳上船舷。

那日在桃源境亲眼目睹雷劫与龙君腾飞的卢照,兴奋得很。

碍于保密条例,他并没当场问,但眼睛看见覆盖着苫布的逆鳞时还是一亮。

亲眼见得这种等级的神话生物,卢照觉得他可以吹一辈子。

沈白盘在那片逆鳞上依依不舍,这段时日日夜不离身将这片鳞睡出了感情。

依依不舍看着龙鳞被运上一旁的货船,它豆子眼眨巴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慢吞吞爬上沈晏的肩膀,丧气模样叫沈晏抹了一把它的脑袋:“没有那片鳞你脑袋上的包也能长出龙角的。”

沈白默默用脑门顶了一下沈晏的下颌。

赵鲤也宽慰它道:“这处任务还需要你,等你在这边完成任务,我还让你去跟鳞片睡。”

赵鲤和沈晏都离开,诡寺中收集龙鳞的任务便由沈大黄沈小花和沈白三小只共同护卫。

沈白得了承诺,感激探头也来赵鲤脸颊蹭蹭。

众人搬运时,阿詹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向沈晏汇报了今日朝中要事。

自地动后,隆庆帝越发肆无忌惮放权,沈晏手中权柄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靖宁卫指挥使职权。

获得权柄同时,也代表着他越发忙碌。

在地底诡寺与赵鲤那几日平静日子,已是他出于私心,现在他得回盛京坐镇。

沈晏与阿詹说话时,两个校尉来搬运末尾小舟上的八卦盆栽。

这盆栽远远吊在小舟尾,一路安安静静。

到了码头上,才突然精神,又凑在一块蛐蛐。

负责搬运的,同样是两个抽出红头签的倒霉蛋。

盆栽上两个八卦婆子盘踞枝头,凑头嘀咕,将他二人底裤颜色都险些扒出来。

承诺过不会笑的卢照,立在旁边,忍得胡须乱翘。

他那模样,比笑出来还叫人难受。

两个校尉脸如红布,不由加快了脚步。

人一忙便要出乱,这码头维护并不算好,木板间隙极大。

其中一个校尉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等他踉跄站好,心中咯噔一声。

只见盆栽上两个婆子视线移开,直直盯向沈晏处。

码头上安静了一瞬。

尤其两个校尉急忙去挡时,盆栽上红绿袄的婆子凑在一块大声耳语。

“那不是那家的那谁吗?”红袄婆子一手挡在嘴边,大声说道。

赵鲤恐它又说出沈晏的什么小秘密,忙取了两块肉脯要上去堵嘴。

不意绿袄婆子已经大声爆料道:“那傻小子嘛,我知道。”

“被一个叫卢照的骗惨了。”

赵鲤脚步一顿,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卢照,又顺着这两婆子的视线望去。

这才发现两八卦婆子看的并不是沈晏,而是站在沈晏旁边的阿詹。

阿詹表情呆愣,半晌没想明白卢照骗了他什么。

绿袄婆子继续大声笑话道:“卢照说要给傻小子介绍未出阁的小姨子。”

“那傻小子梦里都期待着呢。”

“可他不知道哇,卢照的小姨子才八岁,八岁的小姑娘可不还没出阁?”

阿詹整个僵住,用几乎把脖子拧掉的力道转头去看卢照。

“卢爷?”

现场所有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卢照脚跟一转背过身去。

像是耳聋病犯了一般,去指挥人搬运龙鳞,就是不回头看阿詹。

不知是不是赵鲤错觉,总感觉阿詹都快碎掉了。

青年梦碎的模样,让红绿袄的盆栽极为开心。

又凑头一块大声逼逼:“傻小子被骗了。”

绿袄子那个吃吃直笑:“骗傻小子呢。”

两个婆子的笑声,回响在码头。

一直到龙鳞与盆栽都搬运至货仓底部,赵鲤还看见阿詹站在船尾,用一种怨灵似的视线盯着卢照后背。

此行沈晏也会离开,赵鲤与他小声说了会话,从船舷跃下。

货船远去直至消失,赵鲤这才听见卢照大喘气的声音。

她不由转头看去:“卢爷,你真不是人啊。”

卢照许诺阿詹那事,赵鲤也有所耳闻,据她所知阿詹可是期待得很的。

连个人形象都讲究了很多。

卢照浓眉大眼,怎好意思这般骗人。

卢照狼狈连连拱手:“当时着急,随口一说而已,哪知阿詹这般上心。”

到了后来,他也张不开嘴给阿詹说出真相,一直想法子拖着。

“我真的在请我娘子帮着在族亲中相看的。”卢照补充道。

赵鲤鄙视他两眼:“这话你回头跟阿詹解释去。”

卢照苦笑:“事毕,定向他好生赔罪。”

闻言,赵鲤也不再说什么,转而询问公事:“桃源境中还算稳定吗?”

一边问赵鲤一边与卢照走下码头,便见桃林被砍伐了一片,就着木材原地修建了些小棚子。

其中行走的有靖宁卫,也有衣衫褴褛的桃源境中百姓。

其中赵鲤看见几个熟人,名为朱四五的矿工换了一身新短衣,正如工头一般负责沟通协调之事。

几日不见他看着面色好了很多。

赵鲤正想和他打招呼,一个干完活蹲在水边吃饼的高大汉子小跑朝她走来。

黝黑面容上有些激动,大声唤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