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下空洞似乎没有日夜之别。”

赵鲤仰头,想要看洞顶究竟是什么在照亮。

沈晏手掌一张使来一只巴掌大的小鸟向上飞去。

因龙君渡劫时的动静,这片巨大的蔓荼蘼花田已毁去。

带着尖刺的艳红蔓荼蘼花颓倒遍地。

赵鲤和沈晏厚牛筋快靴踏在花枝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前行了一段距离,沈晏放出的小鸟从洞顶飞回,口中衔着一枚散发淡青光芒的碎石。

赵鲤远远见得,拉了沈晏的手臂阻拦:“沈大人,暂时别让那东西靠近。”

会发光的矿石或是具有发光性物质,或是具有放射性。

未知情况下,还是暂不要近身为好。

沈晏颔首,那小鸟又将这小石子远远叼走。

从蔓荼蘼花田到慧光的诡寺,有一截古老而长的石阶。

因半山一番恶战,潭水大量泄出,冲刷得石阶湿漉漉。

赵鲤在道旁泥窝中,看见不少潭水中的那种发光浮游生物。

这些小东西离了水,干巴巴在泥窝中等死。

待看见诡寺坍塌的前殿时,赵鲤呼出一口白气。

笼罩的白雾已散,此处只留一片废墟,以及阴司过境后的极寒气温。

地面草叶伏低结了一层寒霜,踏之嚓嚓作响。

立在已成废墟的诡寺前,赵鲤心中有些失落。

一直追查的猎物已落网,反倒让她失去目标。

这时赵鲤再回忆慧光,竟发现自己连这老对手还身为人类时的模样都没看清。

她叹了口气,感觉到一些游戏打通关的怅然若失。

“阿鲤,你看看。”

沈晏了解她性子,赵鲤嘴上说着怕事嫌麻烦,但若真的天下无事,头一个觉得没意思恐怕就是她自己。

见身侧有几张泡水晕开的画纸,沈晏寻来叫赵鲤一块看。

终归叫她有点事做。

这些画本四处张贴在佛堂,后佛堂塌陷飘在水中,潭水四溢后被冲得到处都是。

大多都晕开成了一团,只偶尔一两张还能看清。

赵鲤瞄了一眼,精神振奋起来:“我看看我看看。”

她寻到有意思的事干,顿时将那些丧气抛之脑后。

沈晏看着她后脑勺,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只他自己也没轻松太久,便被赵鲤唤去:“沈大人,你来看看,这是不是当年泰安之事?”

提及泰安,沈晏眸中笑意逐渐消失。

只见杂乱晕开的线条中,众尸伏倒,中心一个涂抹得乱七八糟的怪物站立,手爪提着一个人。

赵鲤担心沈晏忆及昔年惨事,故意指着屠场中心那线条凌乱的怪物,又一指自己鼻尖:“那是画的我。”

这屠杀的场景,被慧光无数次描画。

从凌乱的线条看,慧光确实极为畏惧赵鲤。

某种程度上而言,那时那场景中的赵鲤也确实如魔降世。

她有些感慨:“慧光知性之高,只怕古今可排前三甲。”

无论灵气复苏与否,万物生灵生来皆有一种五感之外的独特感知特质。

高知性赋予人更敏锐的直觉,和对某些事物更深刻的体验。

想到此,赵鲤侧头看了一眼沈晏。

高知性为双刃剑。

沈晏曾凭借高知性进入五通神深层幻境。

而知性还胜于沈晏的慧光,又遭遇了什么呢?

赵鲤正思忖着,却听见一阵细碎说话声。

她与沈晏同时一凛。

两人一前一后,朝细碎说话声处去。

赵鲤手中长刀锃然出鞘,前有结霜灌木拦路,被她强行劈砍出一条道路。

赵鲤身手矫健又敏捷,窜入林中正要动手。

但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完全呆住,手中长刀僵在半空。

沈晏慢她半步,也神色莫名停住脚步。

“阿鲤那孩子乖得很,她那相好的也不差。”

倒地的横梁上,麻衣无首老妇坐着,三弦上嘴巴开合与人闲话家常。

在她对面,是一个……或许用一棵盆栽来形容更合适的东西。

只见那物扎根湿泥中,下半截似植物,上半截却分化出两个面目扭曲的人形。

地祖奶奶便是对着这玩意话家常,友善问道:“老姐姐,你们吃不吃干粮?”

赵鲤和沈晏离开前,供奉给地祖奶奶的干粮她到底没舍得吃,现在却慷慨要分享。

地祖奶奶说出这话时,赵鲤和沈晏都亲眼瞧见面目扭曲的盆栽扭动了两下。

竟真的生出眼耳口鼻,模样如寻常老村妇。

似乎为了区分,一半边枝叶一扭化为件红花袄,另一半却为绿花袄。

赵鲤一口气提在胸口,少见的不知作何反应。

虽认知扭曲,但地祖奶奶确实是神祇,随口一说竟封正了一株盆栽。

只见穿红、绿花袄同生一株的两个老妇,衣裳成型瞬间,当真露出似人神情。

除却下半身不对劲,俨然已是两个爱在村口说八卦的老妇。

“这……怎么好意思呢。”红袄那个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

绿袄那个手也不慢,嘴上假客气道:“那便不好意思了。”

地祖奶奶慷慨得紧,甚至有些显摆似地道:“客气什么。”

眼前一幕实在有些离奇,赵鲤和沈晏对视一眼,两人都未轻易上前。

但他们的到来先被那棵红、绿花袄的老婆子盆栽留意到。

嘴里还嚼着干粮,两个老婆子模样的玩意看看沈晏又看看赵鲤,突然凑在一起大声耳语。

“哎呀,你晓得吧,这叫赵鲤的小姑娘哟,啧啧。”

红袄那个手挡脸颊边,斜眼看着赵鲤啧啧出声。

赵鲤第一次被‘人’当面说闲话,微挑眉想听这盆栽能说点什么。

却听绿袄子那个接嘴道:“晓得晓得,听说那姑娘画了一大堆她相好的春画哩,就藏在她床板子底下,地动毁了难过半天。”

“那些画啊伤风败俗,都可以拉去杀头了!”

赵鲤整个僵住,沈晏默默移来视线,想知道她究竟画了什么能拉去杀头的玩意。

赵鲤视线游移,正想嘴硬反驳。

那怪盆栽上生的红袄婆子,视线一转看向沈晏。

“你知道那个谁吗?就是那谁。”

绿袄子那个立时看向沈晏:“噢,认识认识。”

沈晏下意识觉得不妙,只是他还未想到应对之策。

绿袄子老妇已大声蛐蛐起来:“那谁啊心思深沉,惯会装模作样。”

“担心人家小姑娘喜欢北地汉子海里的小鱼,每夜睡前都偷偷打熬筋骨练那什么劳什子腹肌呢。”

被大声曝光出秘密的沈大人,一抹红色从他耳根迅速蔓延开来。

地祖奶奶也终于发现沈晏和赵鲤到来,冲他们直招手:“阿鲤,你们来了?”

“这两位老姐姐是阿鲤你家长辈留给你的。”

“哎,你们去哪?”

地祖奶奶冲着他两越跑越远的背影,只觉纳闷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