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家祠庙被浓雾包裹。

一点幽绿色的烛光晃动,三步之外便只见浓雾。

四周诡异的寂静。

回龙观柴珣十多岁时曾来过,那时刚登基没两年的隆庆帝将他领到供奉的太祖金像前。

命他为太祖上了一炷香。

只有他。

年幼的弟弟们,立在后边看。

柴珣现在回忆起来,依旧记得那一刻难抑的激动。

有什么东西,触手可及。

那次之后,柴珣被派往北疆。

现在重回回龙观中,激动不在,只余越加扩大的恐惧。

眼前的路,好似怎么走都走不完。

眼见领路的侍卫手中蜡烛燃烧过半,可供奉金像的主殿仍然不见踪影。

柴珣心中越发焦急。

他抱着赵瑶光的手臂开始发酸,却实在拉不下脸,叫人下来步行。

这时,白色解语花有了行动,情绪、分寸、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信王殿下,我可自己走了。”

美娇娘柔柔弱弱,却说着坚强又贴心的话:“殿下一直抱着我,若遇危险拖累殿下,瑶光万死难安。”

赵瑶光轻轻推了一下柴珣的肩头,挣扎着下来。

如花坠枝头的力道,叫柴珣内心松口气之余,心湖**起涟漪。

顺势将赵瑶光放下,柴珣正欲说些什么。

赵瑶光已从怀中掏出一个散发淡香的护身符,掖进柴珣腰带。

她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叫身边跟随的丫鬟来扶她。

浓雾中这一点小插曲很快过去。

这只队伍继续前行,但有些东西又悄无声增加了些。

点着的蜡烛只余三分之一时,前方领路的护卫终于一声惊呼。

一阵鱼腥扑面而来。

他们终于走出了那条仿佛无尽的石板道。

面前骤然开阔,众人立在了一遍地死鱼的村子前。

灰色的雾气裹挟恶臭腥味。

散落遍地的死鱼,浑浊眼球张着,炸鳞的鱼身裹着一层灰色粘液。

天上一轮灰月。

康王世子眯眼细看后,本就脸色苍白的他,嘴唇微微颤抖。

仿佛被恐惧扼住喉咙,他从喉咙中挤出一丝气音:“这里是……”

“当时那怪……那鱼搁浅的渔村。”

那美丽的金鳞大鱼,在一场大风暴后搁浅岸边。

渔村百姓迷信,见它生得遍体灿金,不敢伤它。

反倒自发组织,往鱼身上泼水救助。

有村老设下香案祭祀。

这事传到成阳郡主耳中,去瞧稀奇的郡主娘娘一眼看中鱼身上美丽的金鳞。

那时柴琼怎么说来着?

她说:“所谓祥瑞,愚民之言罢了。”

“我大景皇族天命所归,一条鱼剐便剐了,还需问天问地问民问意?”

分封各地的藩王多自由,所行跋扈,柴琼就是个骄纵性子。

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得到。

百姓供奉祭拜的线香青烟袅袅,透过烟幕,柴琼眼睛亮晶晶看着搁浅的金鱼。

时有渔村村老跪在路边劝阻,老头磕得满头血,道:“左右渔村有渔船遇风浪迷航,幸有水中金鳞大鱼引导。”

“此番神鱼托梦,道是借香火七日,届时自会离开。”

“万不可伤了神物。”

成阳郡主听了满不在乎,扬起马鞭将这村老抽得满地打滚。

最后遣王府侍卫,强行驱散百姓,踹翻了供桌,就地活剐鱼鳞。

金灿灿的鱼鳞到手,将死鱼推入水中。

柴琼兴致勃勃命匠人为她制衣衫首饰。

然后高兴的穿着裙子,在花园中转圈扑蝶。

那时康王世子只觉妹妹活泼可爱。

现在……看着遍地死鱼的渔村,他浑身汗毛倒竖。

康王世子的话,成功让在场十数人,陷入恐慌之中。

柴珣腮帮咬紧,看了看依旧昏厥着的成阳郡主。

强压心中恶念后,道:“退回去。”

众人转身,顿时呆愣。

身后是渔村生满藤壶的破烂木屋,哪还见来时的石板路。

事已至此,除了继续往前走,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赵瑶光提着裙角,抖如筛糠。

这次倒不是演技,是真情实感的恶心畏惧。

女子绣鞋底薄,不比柴珣等人的牛皮快靴。

脚下踩着死鱼,触感十分微妙。

腐烂恶臭的鱼汁,在鞋子踩下后从鱼身挤出。

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

淹过绣鞋底浸入鞋面,脚趾都能感觉到冰凉黏腻的湿润感。

赵瑶光胸口剧烈起伏甩开丫鬟,双手紧紧抓着柴珣的胳膊。

柴珣也犯恶心,但他张手护住了赵瑶光,宽慰道:“无事,我们去村中祠堂暂歇。”

“等……”柴珣顿了顿,“巡夜司应当会察觉此事。”

他说这话时,并没多少底气。

在赵瑶光的绣鞋都被恶臭鱼汁浸透时,一间歪七扭八的屋舍出现在众人面前。

满满当当倒悬在屋檐下的尸骸,也出现在众人眼前。

绑着双腿枯瘦如柴的尸骸,倒吊屋檐下,像晾晒的咸鱼。

康王世子细看,心中狂跳不已。

这些尸骸都是成阳王府侍卫仆妇装扮。

密密麻麻,附着着深绿霉斑的尸体在腥风中晃**如风铃。

他们曾护送康王世子与成阳郡主入盛京。

中途船队倾覆,本以为这些人全都沉于江中了,不料他们全都挂在了这里。

廊下悬挂的具具尸骸中,康王世子甚至能通过霉菌覆盖的脸庞,认出一两个熟人。

康王世子感觉到一阵彻骨寒意。

就在此时,风中忽传来一个低沉的笑声。

这笑声似老翁又似唤了肺病的病人,沙哑又低沉,笑声中恶意满溢。

腥风一卷。

倒挂屋檐上的一个尸骸,噗通掉落地面,眨眼半边身子被死鱼淹没。

好像打开了什么阀门,尸骸一具接着一具,纷纷掉了下来,滚入死鱼堆中。

这异变,让柴珣等人惊而后退。

只是不待他们退走。

第一具掉入死鱼堆的尸骸,一扑腾,灰绿色的手臂撑着地面爬起。

周身黏满炸鳞死鱼的尸体抬头,双眸死死盯着柴珣一行人。

嘴角忽而一咧,流淌灰色粘液的牙龈露出,扯了一个极为恶心的笑容。

匍匐着向他们爬来。

惨叫、惊呼与急促的脚步声同步响起,柴珣等人跌跌撞撞朝后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