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依旧笼罩。

红绳连接一根根火把,从一头到另一头。

火把的光芒黯淡,却终究将塌陷的城墙重新连接。

谈骊手中捏着红绳,扭头望向几步之外藏在雾中的角楼。

只需将这绳索,连上角楼神像,便可将这失陷的角楼重新与潼关神殿连接。

恰在她心中狂喜时,细碎不绝于耳的摩擦声响起。

有什么正在攀上城墙。

“沈花花!”

谈骊一声喝,将手中绑缚着火把的红绳抛出。

沈花花无声跃起又落下,叼住了这根红绳。

无须言语,沈花花四足弹动,猛朝亮着火光的角楼奔去。

赵鲤的纸人揪着它头顶的软毛,稳稳骑在它的脖子上。

方奔过一半。

伴随着细碎的吱吱声,第一只红眼黑鼠从城墙处攀援而上。

接着黑水似的鼠群,汇聚冲扑而来。

周身毛发肮脏无比的黑鼠,像是涨潮的潮水朝着城上漫来。

尖锐的猫叫声四起。

眼见道路将被鼠群截断,猫群中数只猫儿合身撞去,在鼠群中左冲右突,挥爪扑咬。

沈花花口中叼着红绳,高高跃起,以滚入鼠群中的猫儿为踏脚石,几个起落窜出鼠群包围。

它并未回头,绿色双瞳缩成一线,死死锁定角楼火光。

它是猫群中最出色的领袖,很清楚只有立刻连接上角楼神像,方能为垫脚奋战的同族兄弟姐妹,还有后面人类战友争得一线生机。

绿眼狸猫如一道小小的闪电疾驰。

它的身后,猫叫声间夹杂兵刃挥砍的刺啦声。

攀上墙的黑鼠,汇聚成一股潮水朝着谈骊等人扑咬。

谈骊与谈骏背靠背,挥刀劈砍。

两人身手都极佳,一时未让鼠群近身。

死死护住立在城墙断处的火把。

有黑鼠上前啃咬连接的红绳,但牙齿方才触及,便整个燃成一团火球。

于是鼠群将目标全部集中到了城上立着的火把。

伴随叫人牙酸的吱吱声,鼠群过处留下大量黑色粘菌。

“护火!”

谈骊扬声高喊。

集合众人围成圈子,以身将火把挡住。

许是她这一出声,鼠群意识到她为首领。

从乌泱泱的鼠群中,立时跃起十数只。

谈骊正朝着鼠群密集处掷出黑瓮,手还未来得及收回。

跃起的黑鼠,朝她面门扑来。

她的弟弟谈骏挥刀挡下不少。

队伍中,负责背负重物最强壮的靖宁卫侧步,以后背替她阻挡。

老鼠森然的牙齿,穿透薄薄的皮铠,深入皮下筋肉。

这靖宁卫是个悍勇性子,五六只黑鼠在他后背发疯撕咬乱窜,他探出满是茧子的手臂抓住一只用劲一揉。

然后将脖子歪到一边的死老鼠猛丢出。

另一手舞动燃着的火把。

鼠群虽数量可怕,但被黑瓮一砸,顿时失控乱成一团,也忌惮特制的火把,一时间竟僵持。

谈骊手臂上咬着一只黑毛大鼠,她挥臂在城墙上一撞,这死不撒口的黑鼠顿时撞成一团泥。

望着越来越多的鼠群,从城下攀上,谈骊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挥砍的手越发加快,鼠血四溅。

忽听一声闷哼,谈骊余光看去,便见一个同僚不慎被咬住颈子。

动脉劈裂的鲜血滋出,这人脚步踉跄一瞬,便被黑鼠覆盖周身。

意识到自己活不下去,他张嘴咬住欲往他嘴里钻那玩意。

牙齿深深陷入疯狂晃动的老鼠皮肉,上牙膛刺刺毛发乱动,舌尖上皮质肉感的鼠爪抓挠。

他手从后腰摘下一袋灯油,挥刀砍开。

灯油淋了他半边身子。

鼠群受惊般退去,这人拧开火折子一点。

呼啦啦火燃起。

谈骊亲眼见着燃烧的人形火炬,悍勇滚入鼠群最密集处。

噼啪声响中,火焰借油爆燃,靖宁卫的鱼服于烈火下熊熊燃烧。

借这光,城墙上鼠群进攻气势一缓。

与此同时,身上带着几个咬痕的沈花花,与几只背着油囊的猫儿冲到了角楼前。

角楼被木板封死,它们抓挠着木板,借力攀上二楼。

赵鲤的纸人从猫背上跃下,轻飘飘落下。

角楼中的老六,一直凑脸在缝隙看。

奈何视线受雾气阻拦,他根本无法确定发生了什么,更不敢贸然移开通道。

他戒备看着飘落的小纸人,余光见得叼着红绳的沈花花,这才张大了眼睛。

“快,接……”赵鲤的纸人联系断断续续,她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绳子,神像!”

老六却听明白了,他飞速将沈花花叼着的红绳接过,然后连滚带爬冲向角楼中供奉的神像。

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神像上,连接的红绳极为显眼。

一道微光亮起。

谈骊等沿路立下的火把,火苗晃动,红绳浮起微光。

失陷角楼二层,已经没有多少灯油的火盆爆燃,熊熊火光向外扩张而去。

谈骊喘着粗气,足下碾死一只黑鼠后,看着这些黑毛畜生急迫逃下城墙。

有后撤不及的,在橘红火光中化作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谈骊双手拄着刀,这才发现手上湿漉漉,却是尾指不知何时被咬下了一截,断处露出骨茬。

疼痛袭来,谈骊却顾不得,侧首看她的弟弟谈骏。

见他虽满身是血,但大抵无碍,谈骊松了口气。

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天上风卷雾动,有什么正在集结。

“来了!”

赵鲤面前计时用的线香燃烧尽,第一批发现自己受骗的诡物,即将集结来袭。

赵鲤深吸一口气,抽刀立在角楼上,仰头看着漫天黑沉沉的黑雾。

带着纸灰和血腥腐烂之气的风,吹起她的袍角。

从潼关监狱提出的死囚,他们俱神情麻木跪在城墙上。

阿詹按刀站在一侧,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他的手高高举起又落下。

整三十颗头颅碌碌落地。

殷红鲜血潺潺涌出。

沈晏端坐角楼上,缓缓闭目。

遍地死囚的鲜血仿若活物,从断首腔膛涌出,蜿蜒逆向攀着城墙涌向火盆。

在雾中探出第一只手臂时,城墙上火光猛然亮起。

橘红火光中,传出阵阵翅膀拍打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