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潼关的鼓声响彻天空。

这庞然城关仿佛点缀在南线长城上的一颗黑色宝石。

此处聚集了大量靖宁卫,大量守军。

还有……

侥幸从江南逃出来的幸运儿们。

作为南线要隘,积年不惜代价地建设,早让此处形成了不亚于承京的规模。

一路骑行南下,赵鲤灰扑扑像个灰豆子一般坐在马上。

她四处张望,打量着这座城池。

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应对南方侵蚀而来的黑暗。

这里的人都很忙碌,协力维护着此处的运行。

整个城市笼罩在灰雾之中。

赵鲤仰头去看街角鼓楼上,被黑布包裹的神像。

突然,从旁递来一个水囊。

赵鲤扭头便见沈晏眼带赞许看着她。

“没想到,你能坚持下来。”将水囊递给赵鲤,沈晏道。

赵鲤微挑了挑眉:“沈大人说什么呢,我也是山里长大吃过苦的穷孩子。”

从盛京南下时,沈晏本意安排赵鲤后行。

但赵鲤拒绝了。

她跟着沈晏来,是为了得到情报,为了侦查南方那些破事。

不是为了摆着仪仗拖后腿。

她决意跟着沈晏的队伍,一路骑行南下。

遇馆驿换马前行。

这过程中,赵鲤也发现不少问题。

沈晏随身带着的这批亲随,包括阿詹都强到不正常。

是人都需要吃喝拉撒睡。

可这些人,连同沈晏都将人类的生理需求压低到了极限。

若不是赵鲤在队伍中,想来他们可以像骆驼一样,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一路南下。

赵鲤一边想着,一边举起狂饮。

沈晏手握缰绳,与她并辔而行,侧目看来的眼里带着笑意。

他从没想过,赵鲤能这样硬气能吃苦,看着像是个娇蛮小姑娘,但一路艰辛半句废话都没说过。

又想到盛京时,她不但躲避了靖宁卫的追捕,还混进了皇宫祭祀。

且不论她真实目的身份,这份能力实在了不起。

想着,沈晏勾起唇角,提醒道:“慢点喝,别呛到。”

赵鲤狂饮了半囊水,像是老酒鬼一般发出一声满足喟叹。

她一抹嘴唇,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高耸的建筑前。

这建筑上空烟雾缭绕,门前一个硕大的香炉青烟翻滚。

赵鲤抬眼看见门楣上悬着的靖宁卫三个大字,顿时心情败了大半。

这是靖宁卫官署,也是一处祭殿。

里边当然不会供奉赵鲤熟悉的狴犴,而是那位没有名字的神祇。

在聚将鼓急促的响声中,赵鲤抱剑环视这间公堂。

和盛京一模一样的格局,前面公堂背后供奉神像。

只此处没有盛京镇抚司的巨大血池,而是一个同样规模的炭火池。

池中燃着熊熊烈火,烧红的炭间可见一些还没彻底成灰的人类骨骸。

赵鲤立在栏杆边,感受着热气灼烧面颊。

就在她立在这的这段时间里,已有两批人举着布包裹的尸骸,投入炭坑之中。

赵鲤脾性,只要她乐意和谁都能处得来,这几日跟阿詹混得熟。

看她盯着炭池不说话,守在殿外的阿詹解释道:“殿下,炭池和盛京不同。”

“并不是为了献祭,而是为了处理尸体。”

阿詹有些感慨道:“刚开始时,沈大人便下令焚烧尸骸。”

“但……效果不佳。”

并不能彻底地断绝诡物源头,那时他们尚不知诡物与执念之间的关系。

没能找到有效的方法来处理尸体。

但事态恶化并不等人,剧变的世界也没有给他们时间试错。

付出无数代价后,不得已在大神殿宇前,建此炭坑。

废弃土葬水葬,凡逝者皆裹布置入此炭坑。

以大神殿中神力压制,断绝化诡可能。

赵鲤听了阿詹解释并不说话,心中却暗自摇头。

单纯火烧当然无用。

应根据情况选择桃枝或荔枝柴,当然最简单的方式是朱砂。

只这一点没发现,便走向了另一条路。

眼前的炭坑,并不止是阿詹所说单纯为焚化。

赵鲤虽无实证,但根据沈晏一贯脾性可知,他一定会将一切资源运用到极致。

这些焚化的骨骸,只怕会成为维持城关运作的一部分能量。

说不得,外边高耸的城墙砂浆中,便掺了骨灰。

赵鲤不会去抨击沈晏这种不义之举。

因为作为一个上位者,以少保多,沈晏其实做得并不算错。

当然,也绝不算对!

只是绝境之中,为了奔条活路的无奈之举。

或许是炭坑的热力和烟气,或许是呛人的青烟。

赵鲤觉得胸口发闷。

她不由后退两步避开热浪,侧头深吸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身侧阿詹恭敬唤了一声:“谈千户,宫千户,田千户,林大人。”

赵鲤微一愣怔后,扭头看去。

只见四人雷厉风行,拾阶而上。

其中三个都是赵鲤熟人。

谈莹脸上带了风霜之色,眼角多了细纹。

但精悍体态不变,一身靖宁卫千户劲装,大步行来时像是只母豹子。

谈莹之后,是宫战和田齐。

这两人老了一大截。

田齐还好衣衫整洁,宫战便不修边幅得多,一脸凌乱的络腮胡子。

在这三人之后,却是一个身着仙鹤补子的中年文官。

赵鲤初时听林大人,还以为是林著,不料是一个从没见过的人。

然而,虽没见过,赵鲤却莫名觉得此人极眼熟。

她侧头打量,那面相清癯的文官察觉到扭头来看。

眉毛鼻子相似的一老一小,隔空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