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鲤坐方桌前,手里抓着筷子,夹了一块炖得烂糊的红烧肉,戳烂进米饭。

碎肉米饭裹着肉汁,像是小熨斗一样安抚了赵鲤一直造反的胃。

自来到这个诡异的世界,已有三日有余。

赵鲤从诏狱醒来,为了不让食量暴露她的异常,卢照给的面她只敢吃了三分之二,钦天监吃的那点东西压根吃不饱。

从钦天监逃河房,赵鲤不能明目张胆行走。

只在人家后厨摸了点馒头或是杂粮饼子。

她藏匿的地方偏僻,居住的人穷得叮当响,她也不敢多拿。

每天啃干饼就凉水,连榨菜也没有。

算一算,这是赵鲤这几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

这一大口下去,险些掉下眼泪来。

冯钰唤厨房准备了两人的饭菜,赵鲤一人全部扫进了胃里。

看得她左右两人目瞪口呆。

萋萋是个苦命姑娘,身世过往让她极有眼力见。

醒来后,摸了摸生疼的脖子,又听赵鲤三言两语解释,瞬间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赵鲤作丫鬟打扮,一人独霸一桌饭菜。

萋萋与冯钰一左一右分站两侧,看赵鲤风卷残云将饭食扫**。

萋萋险些被冯钰扼死,嗓子嘶哑得很,乖顺上前给赵鲤倒了一杯温茶:“姑娘。”

赵鲤下意识想道谢,却及时住嘴。

事实而言,冯钰和萋萋都是受赵鲤胁迫的肉票。

赵鲤需要在他们这稳住恶人形象,保持震慑力,免被背刺。

给她投去赞许眼神后,赵鲤瞥了冯钰一眼:“没眼力见的。”

冯钰脸色苍白,没有任何表情。

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赵鲤这样说,他吸了一口气,扯出个僵硬的笑:“姑娘教训得是。”

“记得改哦!”赵鲤得寸进尺叮嘱。

言语间,院门被冯家的管事叩响。

像冯钰这般接了人归家,不要下人伺候青天白日关门落锁的,管家总小心几分。

生怕命歹,撞破什么不堪荒唐之事,领着仆役来,还没靠近院门便做作咳嗽。

得了冯钰应答,这才领人进入。

便见冯钰与一个娇美女子同坐桌边,桌上菜肴饭食一扫而空。

管家登时一愣。

冯钰只看身板就不是个饭量大的,也不知是得了新人高兴还是……

管家眼神微妙,在脖上环着纱巾的萋萋身上扫过。

面前摆着一个脏碗的冯钰,一粒葱花也没吃,却做作用帕子擦了擦嘴:“以后饭菜分量大一些。”

萋萋抿着唇,并腿斜坐点了点头。

冯钰看了看眼前的剩菜碟子,又道:“每日准备三、四次点心。”

这点子事情,管家忙记下,侧身让出身后捧着朱红托盘的人。

“老爷,这是您要的朱砂和花签。”

管家有心,磨细的朱砂粉,洒金花签纸都弄来了一些。

冯钰看见那些花签纸,忍不住抿唇。

如今的大景早不复当年繁华奢靡,各地诡事频发饭都吃不起。

再有沈晏这位管得宽的大爷,遏制高门奢靡风气。

花签这样的样式货,早已停产十分稀有。

冯钰也只有收藏了一些。

本意卖好的管家,被冯钰暗自瞪了两眼。

轻咳一声,冯钰道:“很好,下去吧。”

“我……要与夫人共话笔墨之韵,你们下去吧,闲时不要来打扰。”

管家胡须下的嘴唇一抿,露出一个微妙又三八的笑:“是,二位尽兴。”

管家领人要走,却听屏风后,突然传出一声轻咳。

抬眼望去,屏风后现出一个正在以鸡毛掸子掸去花瓶灰尘的身影。

看着是个丫鬟,但隔着纱瞧不见模样。

那扫洒的丫鬟嘴碎一般念道:“哎呀,我得寻个东西做狗窝,我家小姐最喜欢狗狗了。”

冯钰一怔,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管家,叫你寻的黑狗呢?”

管家忙回道:“黑狗看门守户辟邪最佳,市面上紧俏得很,一时难买。”

看他模样,冯钰摆了摆手:“知道了,我自会解决。”

言罢,挥退了管家。

待人全部离开,赵鲤捏着鸡毛掸子出来。

“独缺黑狗,这可麻烦了。”

审视管家带来的东西,赵鲤望向冯钰。

冯钰已起身站定:“姑娘不必担心,后日宫中将祭陵,届时我可想办法寻来黑犬。”

冯钰这话本是要赵鲤安心。

赵鲤听了却是一皱眉:“后日?”

“后日是什么日子?”

赵鲤来时那边尚是隆冬,她身上小袄到了钦天监才换下,跑路时被赵鲤卷着石头扔进了井中。

冯钰听她问话奇怪,还是答道:“七月十五中元。”

赵鲤闻言,不由眉头紧蹙。

大景皇族正旦、孟春、清明、孟夏、忌日、孟秋、中元、孟冬、冬至、岁暮,都沿用旧制,在承京皇陵祭祀。

但这祭祀搬到皇宫之中便明显不对劲,皇宫又没坟头,祭祀个什么。

看见赵鲤询问的眼神,冯钰冲萋萋使了个眼色。

对这险些掐死她的人,萋萋十分畏惧。

但她并不听冯钰的,而是转头看赵鲤,见赵鲤颔首,这才出了门去。

待屋中无人,冯钰这才压低了声音:“近年,每年都有小皇子殇逝夭折。”

赵鲤验看朱砂成色的手一顿,“每年?”

隆庆帝修习抱阳法,轻易不会有孩子。

他哪来那么多儿子可以死。

见赵鲤疑问,冯钰不知她是真不知还是如何,压低了声音道:“七年前诸位皇子失踪。”

“陛下自那便改了性情,格外留意子嗣之繁衍。”

说到这时,冯钰微妙停顿了一瞬:“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宫中皇子皆夭折。”

皆夭折,三个字在赵鲤唇舌间走了一遭。

她总觉其中有大问题,却如身在迷雾,理不出个头绪。

恐计划又生变故,赵鲤心中烦躁。

问冯钰道:“中元厉祭,我要进宫。”

冯钰呼吸一窒。

他知道赵鲤费尽心力,必是要搞大事。

现在听她终于说出目的,冯钰铁青得一张脸:“你究竟要干什么?”

如今的冯钰虽半只脚踩进了王八蛋的范围。

但他是个没烂透的文人,最基础底线还留着。

赵鲤入宫绝不是进去游玩。

冯钰脑中念头转了无数遭,后退半步。

在他骂出什么乱臣贼子之类的话前,赵鲤竖指在脸前,嘴唇开合。

冯钰只觉心口,一阵极致酥痒之疼,好像有虫啃咬心瓣。

剧痛之下,脑中一阵迷糊,他听自己答道:“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