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民间,各种戏曲班子唱堂会十分流行。

赵鲤年初七本想去凑个热闹,听听华林部头牌朱冲朱老板的戏。

奈何,门前便遇上冯钰那桩事。

现在灰头土脸,竟在这有些破烂的慈幼院,听见了现场唱曲。

曲声磁性浑厚,字正腔圆。

唱到激昂处,如雄鹰振翅,搏击长空。

低吟时,又如潺潺流水,温柔至细处。

赵鲤不懂戏曲,不知这男人唱的是哪一本,但基本好赖还是能知道的。

场中无丝竹锣鼓,空口清唱也极有感染力。

想来盛京城中最受追捧的朱冲,朱老板也差不多这般水平。

唯一差点的,便是这唱曲的男人似乎有些虚弱。

披着一件黑色大氅,肤色极白嫩,像是新生婴儿一般。

倒叫他本就俊美的长相,多了一些柔弱病态。

之前听闻哪家小姐或者公子,为了戏班头牌起了纷争要死要活,赵鲤还有些不理解。

现在亲眼瞧见,却觉得合理了。

这嗓门长相,拐了哪家小姐私奔,当真不难。

若是在戏楼中,赵千户都想大方花上十文,寻小二买朵小纸花送送,挂个小水牌。

只是……

赵鲤扶着门框,探头脖子看。

这位唱曲的仁兄,让她莫名有种熟悉感,似乎是熟人。

正这般想着,那男人唱完一曲。

音声落下,慈幼院中先是一顿,随后猛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几个五六岁胆大的孩子,欢呼着拥在那男人身边。

其中一个脚下拌蒜,便要摔倒。

这男人一惊,忙倾身去扶。

他肩上披着的大氅散开,右手探出,左臂位置光秃秃,袖摆打了个疙瘩。

赵鲤一惊,捏烂了门板。

再一细看,顿时确认了这人的身份。

是孙元!

回想第一次见孙元,他那络腮胡子脸和壮如熊的身躯。

没料到,他身上被蛊虫噬咬的伤被治愈后,竟长这样。

赵鲤顿时后仰。

剃了胡子,乔峰变段誉的孙元没料到他给赵千户造成的心灵冲击。

独臂将那孩子扶正后,轻轻拍了拍他小袄上的灰尘。

孩子们叫他再唱一曲,他道:“明日你们乖乖地再说。”

或许是从前的经历,孙元带孩子很有一套,很快叫这些孩子服服帖帖散开。

连着慈幼院中大娘大婶,或是来帮忙的大姑娘们都服贴得很,个个红了脸。

孙元眼睛扫了一圈,没见绢娘有些失落,问慈幼院中的大娘绢娘的去向。

这大娘对孙元态度极好,指了指后院道:“方才还在,后来听见猫叫便进了后院。”

“许是怕泼猫盗了厨中的吃食吧。”

孙元一怔后,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朝着后院走。

地动后,绢娘歇不住来慈幼院,孙元想着他恢复了八成,便也跟着来。

第一天那绷带怪人造型,吓哭了孩子。

绢娘想赶他走,孙元便强拆了周身蒙着的绷带。

虽左臂残缺,不能干太重的活,但他本身赤诚敦厚,拿出经验哄孩子还是足够的。

这便有了他唱曲的场面。

他谢绝了那些大娘大婶伸出来扶的手,朝着后院走去。

他的肌肉皮肤原被蛊虫啃得千疮百孔,现在生出的新皮娇嫩。

幸有绢娘蛛丝织的衣物。

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偷溜进来的赵鲤跟了上去。

进了后院,便听见喵喵声。

蹲坐在院门把守的独眼狸猫,先见孙元炸毛欲要拦路。

但鼻子动了动,顿时瞳仁缩小成杏核状。

“果然是小猫校尉,可有事寻绢娘?”

孙元很有礼貌,沈小花僵硬地让开道路。

“是我想拜托绢娘帮帮忙。”

赵鲤从后走来,倒挺理解沈小花的震惊。

听出赵鲤声音,孙元忙行礼。

“走吧,先进去。”

沈小花依旧在院门把守,孙元和赵鲤一块进到后院。

远远的,便见沈大黄蹲坐门前干呕。

吐了些黄沫子。

一看就是卸货完毕犯恶心。

它后边柴房,突然传出一道惊呼。

正礼貌回复赵鲤他伤情的孙元一个闪现,往柴房去。

赵鲤反应都慢了他半拍。

待赵鲤进柴房之中,便听里面鬼哭狼嚎的动静。

绢娘八只步足破出体外,连几对复眼都吓得现了出来。

曲起八条大长腿,发抖躲在矮她两个头的孙元背后。

另一边,满身透明粘液的原三,被绳索捆住。

堵嘴的茄瓜掉在地上,蒙脸的黑布也被掀开,正看着露出妖相的绢娘发出阵阵惊恐惨叫。

“何方诡物!”

孙元挡在绢娘面前,看见地上的原三心中一惊。

右手探出,去取屋角的柴刀,同时道:“绢娘,你先走。”

“这里交给我。”

孙元话音未落,便听绢娘带着哭腔喊道:“阿鲤!”

随后他被绢娘蛛丝一裹,背在背上,乳燕投林般奔向了赵鲤。

赵鲤忙伸手去迎绢娘,嘴里急安慰道:“没事没事,那是个人。”

有赵鲤在,绢娘便像是吃了定心丸,迅速平静下来。

她收起步足,靠在赵鲤肩头:“吓死我了。”

孙元被绢娘蛛丝裹住,倒背在背上,肩膀脑袋耷拉在地。

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几息之后,绢娘平静下来,半藏赵鲤身后看地上的原三。

“对不起啊。”

绢娘是个良善人,虽害怕还是对原三道了歉。

被麻绳捆住的原三,哪有别的选择,挤出个笑来:“没关系,我习惯了。”

他一笑,脸上顿时更加扭曲。

剥出蛛丝的孙元,方才放下的柴刀又举了起来。

“绢娘,有劳了。”

听赵鲤的话,一根细细的蛛丝从绢娘处探出。

稍停顿了一下,才找到原三的眉心。

蛛丝刺入,瑟瑟发抖的原三顿时表情一木。

赵鲤知道绢娘蛛丝的厉害,急忙将自己之前询问过的问题都问了一遍。

核查原三确实没有撒谎后,她才微松了口气。

割开绳子将原三放开。

蛛丝抽离后,原三的呆滞的眼神恢复正常。

现在他反而不再大呼小叫。

知自己遇上狠人,他已认命,只怪自己贪逸云散人的钱财和地契。

哭丧脸道:“姑奶奶,您说什么时候去吧!”

“还有……您许我的富贵是什么来着?”

已经完全不结巴的原三,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