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离了大高玄殿,周边环境顿时暗了下来。

隆庆帝是个抠门皇帝,他成日修仙花费不少。

又不好腆着脸加税搜刮民间,全靠海瀚商会各种孝敬。

他深谙节省之道,在对自己和猫儿都很慷慨的前提下,旁地细处是能省就省。

比如后宫花销,比如宫中灯油。

入夜后,非有紧急情况,宫中只有一处可以点灯。

那便是大高玄殿。

因此除了大高玄殿,四处黑黢黢。

两边高高的宫墙黑压压,给人莫名心理压力。

出永宗左门时,小顺子在值夜的门房寻到一盏大汉将军巡夜的提灯。

他提灯在前,赵鲤扛着金瓜锤在后。

许是身后有人,又许是赵鲤此刻造型安全感太足。

小顺子再无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提着衣摆在前面跑。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宫墙之间。

周围莫名安静,只有脚步声回**。

跑过长长的甬道,远远见尽头门扉上悬挂着一盏红灯。

“什么人!”

值夜的大汉将军,立在宫墙上。

远远见着一盏红灯行来,厉声喝问。

“是我,开门!”

赵鲤叫小顺子将灯提高一些清楚照见她的脸。

戍守此处的大汉将军认出她:“赵千户?”

一看赵鲤,这大汉将军就知道出事。

待开了门,看见赵鲤扛着金瓜锤,便是熟人也忍不住后退一步。

赵鲤道:“有东西作祟,害了两个弟兄。”

“立即布置香灰线圈,张贴狴犴像。”

沈之行的事,并不能对外说,赵鲤半遮半掩寻了个理由。

闻言,大汉将军脸色顿时铁青。

为了避讳,宫中并不供奉狴犴。

狴犴小像只是靖宁卫紧急时刻的避险手段。

现在赵鲤下令,只能说明出事了。

又联想她是从大高玄殿来,在场值夜的大汉将军纷纷色变。

“是!”

众人当即一拱手。

赵鲤找领头的大汉将军要了腰牌在手,补充了一些朱砂,便又带着小顺子继续往前。

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忌讳不忌讳,赵鲤叫开数道宫门。

终来到了泰昌殿。

位于大景皇宫西北的泰昌殿,是重要典礼场所。

凡遇圣寿节、上徽号、进册宝、公主下嫁,均在此处举行庆贺仪式。

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

远远望去,这殿宇像是一头巨兽,潜伏在黑暗之中。

赵鲤本该叫小顺子留在康永门,和大汉将军们一块受狴犴庇护。

但小顺子听闻赵鲤要寻镇物,便自告奋勇跟着来。

有他在,自然省事许多。

赵鲤领着他,一路来到泰昌殿。

泰昌殿殿门紧锁,门边一个小小门庑。

里头原应住着三五内官宫人,日常维护殿宇。

赵鲤一眼瞧见,那门庑并没关严实,一线微光,从门缝中洒出。

赵鲤没有贸然去叫人开门,而是小心上前。

门庑中极安静。

赵鲤藏身门后,小心用脚将门顶开了一些。

年久失修的门轴,在夜中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内里光透了出来,小顺子悄悄偷看,想认认有没有熟人。

不料只看一眼,他默默举起拳头,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只见这门内,四处都是丝絮一般的玩意。

三个被丝絮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物体,都已经瘪塌成了一个空壳。

里边的内容物不知去向。

赵鲤看见这些东西,便心一沉。

门庑狭窄,她小心提着金瓜锤上前。

仔细检查此处无危险后,匕首依次撕开了三个人形茧子。

一些黏糊糊的米白**淌了出来,介于果冻与米糊之间的质感。

在这些玩意中间,可见一些完整褪下的衣物。

小顺子喉头蠕动,一边恶心一边看。

指了指中间那个茧子:“这……看服饰应就是守门的老官儿。”

“钥匙一般由他保管。”

赵鲤忍不住眼角一跳。

看着那些埋汰的黏糊玩意,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正想认命放下金瓜锤去挽袖子时。

一只手探来。

小顺子一边干呕,一边在那些粘液中翻找:“哪敢,嗝,哪敢劳您动手!”

他说着话,手下搅和出一种黏腻的声音。

赵鲤听着都觉得耳朵难受,忙道:“出去真请您吃饭!”

“请两顿!”

这次她绝不画大饼。

小顺子愁眉苦脸:“赵千户哎,这时候就别提吃饭了!”

这姑奶奶心真大。

小顺子内心泪流满面之时,手指突在粘腻中摸索到一圈状硬物。

他强忍恶心,将那东西提出来。

用衣裳擦了两下,小顺子一喜:“就是钥匙。”

言罢,他利索地在钥匙中寻到一把。

起身绕过满地的丝絮,将钥匙插入锁孔。

随着一声吱呀声,门开后,小顺子探头看了一眼又触电般缩回脑袋。

结结巴巴道:“赵千户,那是……”

“蚕!”

赵鲤也探头看了一眼,肯定道。

小顺子险些又哭出声:“蚕有那么大的吗?”

那种快有两个床大小的玩意,竟然是蚕?

“那,那些影子又是什么?”

小顺子想从赵鲤这听到点不那么吓人的消息。

赵鲤却面无表情道:“那些影子,是诡!”

只见泰昌殿,殿前面广场,满是丝状网。

一只肥壮的长虫,大大咧咧盘结在象征一国国运的祭鼎上。

蠕动的虫爪之间,抓着一些茧状物。

这用口器撕咬开,吸果冻一般吸取里边的内容物。

那些人形茧子须臾之间瘪下,只余一个空壳。

在这巨大蠕虫的周围,是重重黑影。

这些影子面朝北,俱在捂脸哭泣。

泰昌殿前广场为了祭祀,采用了特殊构造,可放大声音。

这些影子发出声声哭泣,口中阵阵呢喃哭诉。

“沈家之事,为何牵连我们。”

这些哭诉仿佛藏有无数悲苦,凄厉阴森。

痛苦、不甘、绝望……凝聚。

无数负面情绪顺着耳朵眼,强塞进脑中。

每一个听见的人,都会受这种负面情绪影响。

一瞬间想到心中最难过最绝望的事情。

小顺子捂着耳朵,眼中满是泪水,他好似又回到了多年前被绑在木板上阉割的时候。

那种已经快遗忘的痛苦,又清晰浮上脑海。

他想着,要是再经历一遭,倒不如现在便死了。

不料念头刚起,一记耳刮子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