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溺水之人,眼前一根救命稻草,抓还是不抓?

这个问题无须想。

濒死的恐惧将什么阴谋诡计,都挤出了脑袋。

有热气的人,永远亲切过要索命的诡。

云栖手脚并用,张开双臂,第一次如此虔诚地想要上前去抱人大腿。

赵鲤听得背后风响,微微提起脚,下意识想踹出去。

但念及云栖年纪,和盐水桔梗吃得风拂柳般的瘦弱身子,到底停下动作。

这一犹豫,云栖已经抱住了赵鲤的腿。

“救救我,救救我。”

受过惊吓的人,形象都不会太好。

方才被一双手,从后强行掰开眼睛。

那冰凉手指上的巨大力道,让云栖的眼角红肿,密布血丝。

一番惊吓,更是脸上糊满涕泪。

她抬起脸,哀乞道:“大人,救……”

话只说了一半。

云栖瞧见了赵鲤,绿油油犀照蜡烛光下,满是礞石粉的脸吓人程度,比之方才的索命诡物,差不了太多。

云栖双眼不自觉的往上翻,喉咙里发出浑浊的痰音。

“怎么跟她爹一个德性啊?”

赵鲤不喜欢云栖这个姑娘,倒也不是因为她茶。

而是因为她自私,

庙祝曾对她说过这东西凶险,建议她去禀报巡夜司。

但她偏生选了最危险的路。

明明知道自己招惹了东西,却闭口不谈,试图将风险转嫁给丫鬟婆子。

也不想想云家上下老小几十口人。

有时,惹祸并不是她的过错,但人不能蠢又自私。

想着,赵鲤略挽起了袖子。

“啪!”

像抽云栖这样的人时,赵鲤其实没觉多少快乐。

怕将人脑袋扇飞,她必须极力控制着力道,着实不爽快。

赵鲤努力收着的力道,恰好卡在将云栖从生生吓死的地步拉回,却又不至于抽晕死过去的程度。

云栖耳朵嗡嗡作响,不由用手捂住脸颊。

发懵地看着赵鲤上前。

郑连、魏世、李庆,连着赵鲤,各执一根鸡血绳。

合围成圈。

在赵鲤抽手扇云栖的时候,三人已经很自觉开始干活。

朱砂香灰齐上,缓缓朝着那蓝寿衣的虚耗围拢。

方才以幻象骗人入井,又试图生生吓死云栖的虚耗。

受赵鲤插在屋中的佩刀弑神煞气压制,想逃却又被朱砂鸡血绳赶回。

过长的水袖挡在脸前,衣角轻晃,飘来飘去,却四方受阻。

平心而论,这黑暗中的虚耗,是赵鲤所见最符合‘鬼’这一刻板印象的玩意。

只是,有些弱小。

赵鲤上前来,这蓝衣虚耗便忌惮地飘后一步。

赵鲤这才留意到,它竟不是飘,而是……一种古怪的步子。

衣摆不见晃**,两只脚飞快的交替挪动。

“是鬼步。”

李庆认了出来,这是北戏戏台上的一种脚步技巧。

对表演者的功力有很高要求。

他稍一解释,赵鲤再看这虚耗时,眼中有了些思索。

眼前这位生前,应当是位名伶。

云栖既是在林山寺一个村子寄宿时惹祸上身,要追究因由,还是得从那个村子下手。

赵鲤道:“先解决了!”

调查之事以后再说,这大景的虚耗她也见着什么样了。

闻言,郑连三人缓缓收拢手中鸡血绳。

有赵鲤佩刀压制,这藏匿黑暗中的虚耗,甚至连反抗也不敢。

赵鲤拔出钉在地面的长刀。

缓步上前,这虚耗终放下遮脸的水袖。

一只眼完好,另一只眼眼窝里却有无数白点,嵌在肌群中蠕动。

再往下……

便再也没有了。

大过年赵鲤不想再看,长刀挥出。

一坨湿漉漉的发,掉落在地上。

断首嘭地砸出声响,滚了两圈消散成烟。

整个屋中顿时充斥一股腥不腥臭不臭的味道。

这股晦气吸入伤身,郑连立即点起线香挥动。

同时魏世挪开抵门的桌子,众人退出门外。

看云栖还瘫在地上,赵鲤良善一些,拽住她的一只胳膊。

将呆呆捂着脸的她,倒拖出屋子,进了院中。

门前正迎上右脸肿如发糕的云主事。

见云栖被赵鲤拖出来,头发披散,云主事心中咯噔一声。

还没哭出声,赵鲤已撒开手:“云主事,你女儿。”

云主事这才借光瞧见,云栖虽狼狈,但还喘着气。

急忙上前去扶:“阿栖。”

先前一通事,说心中没点膈应是不太可能得。

但这毕竟是亲女儿。

他上前去,扶住云栖的肩膀:“糊涂!井里是那邪祟在哄诈于你。”

“我如何会舍得将你推入井中。”

再说,将人推入井中这种丧心病狂之事,必遭报应,何来保全家富贵?

也不知女儿究竟是从何处听见这些歪说。

亲眼看着那诡物被赵鲤灭杀,头上落了些雪花的云栖,终于在安全后寻回了脑子。

稍一细想她爹所说的话,又惊又愧,扑进了她爹的怀中。

“爹。”

她这一次放声大哭,倒比从前都要情真意切。

许久,待她情绪稳定。

云主事将她拉起来:“还不谢过赵千户?”

云栖精神萎靡。

经历这些没被吓疯已是不错,听他爹说,上前一步。

“多谢赵千户。”

赵鲤正仰头看皇宫承天门那的花炮。

唔了一声。

云主事也上前一拱手,拜谢赵鲤。

赵鲤掀了掀眼皮,见他们父女俩右边都有一个大巴掌印。

云栖面皮嫩,后来居上,脸肿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她爹。

连右眼,都肿的张不开。

这边事了,赵鲤几人便要告辞。

云主事哪敢再呆在这黑漆漆的宅子,忙扯了女儿跟着赵鲤她们一块出门去。

看远处花炮烟火好看,赵鲤决定去看看。

她翻身上马,领着郑连三个,四人灰扑扑的朝着承天门去。

云主事立在门前,拽着云栖的腕子。

街上黑漆漆,云栖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他们不敢久呆。

云主事连门也忘记落锁,拽着女儿手腕就想走。

却听街上马蹄得得。

是赵鲤折返回来。

云主事暗道:“莫不是担心他们父女走夜路?”

赵鲤扯住缰绳停下,道:“你们身上也沾着狴犴大人神龛前的香灰,走夜路不用怕。”

他心中一暖,正要道谢。

又听赵鲤道:“掉进井里那盏灯三十六两,狴犴大人香灰折本算二十两,还有我几个弟兄除夕夜辛苦钱。”

“你凑凑,记得送到巡夜司班房!”

云主事整个僵住,半晌才点了点头。

原来……还花钱的?

看穿他的想法,赵鲤惊奇道:“去青龙寺或是哪里,一炷香百两。”

“怎么?巡夜司打白工啊?”

就是打白工,也是针对百姓是公务。

云家这趟是私活!

赵鲤公私分明得很。

又叮嘱云主事记得送钱,别让她们上门讨债。

她这才满意的一扯缰绳,驾马去看烟花。

只留云主事父女,站在长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