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呼呼的闻嗅之声格外明显。

浓烈的腐臭之味,带着泥土的味道,甚至盖过了木棚顶上的干花束。

不必玄泽转述,便是郑连都能看见这匍匐黑影上簌簌掉下一些白米粒似的蛆虫。

郑连取来桐油火把,轻轻一晃。

这游**的黑影,立刻向后退进了黑暗中。

只是还不甘心,依旧徘徊在黑暗中。

发出一声声,夜猫嘶嚎似的哭泣。

两相僵持时,木棚中的顾长卫忽而恐惧哀求:“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从前他只听村中闹诡,从没亲眼见过,还曾与狐朋狗友调笑时道:“活着都是个癫子,死了还能翻起浪?”

第一次直面,他才晓得怕。

他这才发现,过去多年,地窖中传出的哭喊其实早已经刻入了他的脑海。

指甲盖里的木签子,都因恐惧遗忘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就跑。

一旁力士要拦,却被郑连叫住。

外面舔舐血滴的,应该就是被他关死在地窖的盲女。

顾长卫此人已经没有什么价值。

若是他以命散去这盲女的怨愤,执念一消诡物自散。

他们还能省下不少麻烦。

存着这样的心思,郑连只叫人将被顾长卫蹭花的香灰圈立刻补上。

便冷眼瞧着顾长卫冲进了黑暗中。

顾长卫本就醉酒归家,一顿酷刑加恐吓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这徘徊在黑暗中的哭声,让他整个神志崩溃。

常年吃喝嫖赌加酗酒,他眼睛早就废了一半。

天上乌云蔽月,他没头苍蝇一般瘸着脚,冲进黑暗。

在野地里,像是瞎子一般跌跌撞撞,失足跌进了蓑草中。

秋天的蓑草,草叶像是小刀般割人。

顾长卫跌倒时,不慎被一片草叶剌伤眼皮,距离眼睛只有一丁点距离。

温热的血从眼皮滴下,摔得晕头转向的顾长卫下意识抬手去擦。

只是一抬手,摸到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双极瘦,寒冰似的手。

恶臭围拢过来。

什么也看不见的顾长卫啊的惨叫,下意识甩开摸到的那只手。

手脚并用,想要爬开。

不意,一样恶臭的东西,猛然贴上了他的后背。

肉乎乎的蛆虫伴随伤口结痂的痂块,掉进他的后脖颈。

恶臭湿漉漉的头发,贴近他的脸颊。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呵气道:“生!”

这口气极臭,阴凉带着些软和的虫类灌进耳朵,碾过耳道。

当年拍喜打生时,惊慌的盲女没能说完的话,今日对着顾长卫耳边给出了答案:“生的,有了!”

顾长卫瘫软在地,头被一双手死死抱住。

多年未曾修剪的指甲,在地窖地面上磨砺得粗糙满是污泥。

那指甲便按在顾长卫的太阳穴边。

女人声音沙哑地呢喃:“生,生。”

“生,生……”

这声音初时还只有一个,到了后来应和的越来越多。

“都小心!”

郑连急命众人点起火把,将火光汇集一处。

只见随着应和之声,黑暗中的地面蠕动。

松软的泥土中,猛然探出一只手。

这手上还带着泥中的根须和一些黑色甲虫。

抓挠了数下,泥土涌动。

一个个同样黑发披散,恶臭无比的身影,从泥中钻出。

它们压过枯黄蓑草,一边哭泣,一边朝着顾长卫爬去。

黑暗中只见得影影绰绰。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顾长卫,只觉眼前再次被黑影遮挡。

“生,生。”

这些从泥中爬出,还带着根须的黑影,一边回答着,一边冲顾长卫伸出手来。

“饶了我吧!”顾长卫发出无用的讨饶声。

他想哀求,却发现自己一时已经记不得盲妻的名字。

无数生、生的声音汇聚,传进了他的耳朵。

“不生了,饶了我。”

顾长卫耳朵里爬进了什么东西,软乎乎的身子在他耳道内蠕动。

他听东西好似隔着一层膜,听不太真切。

身子也被一只只手拽住,动弹不得。

他整个人平贴在地面。

背脊靠着割人的蓑草好似喜床。

那些掉下的蛆虫,泥里带的甲壳就如他当年兜在衣摆中的红枣花生。

抱着他头的那双手越来越用力。

弯钩似的指甲,一点点,用缓慢得让人惊惧的速度,按进了顾长卫的眼睛。

顾长卫的眼球上,蒙上一层鲜血。

他一张嘴便掉了满嘴的东西,整个视野都发红——如未熄的洞房红烛。

重重黑影,终将他埋住。

野地里,初时还听他惨叫。

没几息,便再听不见一点叫声。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黏腻的咀嚼声。

郑连等人,立在木棚中全程旁观。

他们倒还好,玄泽‘看’得格外清楚,露出欲作呕的神情。

魏世见状友好的,将自己喝着润嗓的金银花露递去。

“习惯习惯吧!”

其实魏世自己也犯恶心,但在菜鸟新人面前总不好露怯。

强行装作无事模样。

玄泽小声谢过,也不嫌弃他,小口小口将水囊中的金银花露喝尽。

这段时间里,风中浓烈的血腥和臭味,都被吹散不少。

郑连手紧紧握住刀柄,注视着黑暗中重叠成一团的影子。

他想着那盲女杀了顾长卫是不是能够散去怨念。

只是他的理想终究落空。

众多黑影,散开。

顾长卫躺着的地方已经一点东西也不剩。

便是残余的血滴,都被舔舐得干干净净。

哭喊着:生,生的黑影们,一如来时,一点一点融化进了泥土中。

直到再无踪迹。

但玄泽观测所知,这些黑影的怨气没有丝毫散去。

反倒是汇聚成一处,朝着村子方向离开了。

憎恨着顾长卫的它,它们,化诡怨念并不在此。

它们还有别的牵挂。

郑连顿觉得脑仁奇疼无比。

寻常诡物死后才因执念疯癫,这盲女却是生前便已经疯了。

执念捉摸不透。

且这盲女身死,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化成这种诡异的形态。

这一切,只怕还得找到另一个事件关键人物——顾远,才能找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