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虫公祠,带着盛茂坊的强烈风格。

歪歪扭扭,由各种灰色的木板拼接。

门脸上,挂着许许多多的祈福布条。

有新有旧,密密麻麻的挂在门头的悬楣上。

因数量太多多,瞧着门楣都压得歪斜。

就在灰色的江水边,远看着给人衰败之感。

周边已有靖宁卫看守,为首的正是郑连。

他伤了耳朵,但宫百户自称有秘方,拖他去治疗了两日。

原是用切碎的人面果,塞满耳道。

效果自然是有的。

就是切碎的人面果,堵在耳道里惨叫的滋味,实在是很不好受。

据说郑连连着做了两日噩梦。

治愈后面颊越发凹陷,眼珠子都泛绿光。

甚至惊动了沈晏。

念及他原本就有点变态的思路,沈大人在最繁忙的时候,也给他加月饷,放了一天的假。

此次知道来活,郑连便领人赶来了虫公祠。

虫公祠的位置,需从码头的栈道下去,踏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才能到达。

这小路湿滑陡峭,赵鲤留心脚下,便发现小道旁都是一团一团的药渣。

看地面有新清理过的痕迹。

这些药渣原本应该就是倾倒在路中间的。

这种偏僻地方,周围无人居住,一般不会出现药渣。

出现药渣,只有一种情况——故意的。

旧时有种缺德做法,故意将家中病人的药渣倒在路上,没发现的路人踩了便会过了病人的病气。

倾倒在这虫公祠路上的药渣,应当就是病人家属的无良行为。

赵鲤抬眼,看见这条小道旁密密麻麻的药渣堆,不由对盛茂坊百姓的缺德指数重新评估。

心中想着,她脚底踩到了一样硬物。

止步抬脚一看,发现是一包黄纸包着的铜钱。

埋在泥地里,被赵鲤一脚踩了出来。

看着鼓鼓囊囊,似乎很大一包。

正常人踩到,定然会弯腰捡起查看。

可赵鲤只是用脚拨弄了一下。

黄纸散开,里面滴溜溜掉出些铜钱。

约莫十来文,其余的全是为了让纸包显得大的小石子。

外边黄纸内侧,用不知什么的血写了两行大字。

‘向路过君子,买寿命三十年。’

赵鲤嘴角抽搐同时,直呼好家伙。

一包石头,十几文钱就找人买三十年阳寿?

换做旁人,捡起来就得被坑上一次。

不一定能借走,但是极晦气。

在赵鲤身后不远的沈晏,也看见了这些字。

顿时面色一沉。

郑连本疾步迎上来,见状视线游移只想当场隐形。

他们作为先头部队来,将路上排查过一次。

不料赵千户还是凭着本事,一脚踩中这巫蛊咒物。

工作出岔子,郑连不由缩起脖子。

沈晏皱眉道:“着人去查,究竟是谁家做下如此无德之事。”

倒不是沈晏小事变大,灵气复苏时代,万事皆有可能。

他又看向赵鲤,想叫她去狴犴像前上一柱清香。

不料赵鲤收回脚,指着地上的东西对郑连道:“待会把这些玩意,全送去城隍庙功德箱。”

盛茂坊中,高勋修建的三间城隍庙,前殿的城隍供奉依旧保持,后院则扩张两倍,翻新重修为义塾。

重新起出修复的劝学碑,将会立在前后院的交界处,让每一个学生看见。

沈晏的安排,赵鲤相信魏山先生应当是乐见于此的。

赵鲤缺德嘿嘿两声,决定告状:“城隍爷新归位,正好缺业绩。”

不是十几文想借寿吗?送去城隍庙功德箱,找城隍爷借个够!

沈晏听了她这话也忍不住失笑,这种紧张危险时刻,这姑娘还有心情逗乐,心态着实好。

一旁郑连,见沈晏缓和,松了口气,急忙道:“是,我稍后就让人送去。”

这短短时间内发生的小插曲三人自然略过。

在郑连的带领下,赵鲤和沈晏站到了虫公祠门前。

门前郑连已经洒了礞石灰和香灰。

里边有一些清早便来拜神,被靖宁卫堵在这的香客百姓。

这些百姓都藏在祠中。

似乎是因为近几日盛茂坊都有靖宁卫行走,且官面上报酬优待,百姓并不算惧怕。

竖着独角辫的小孩子,不顾娘亲阻拦,藏在窗下好奇的朝着这边打量。

赵鲤回首看了一下道旁的药渣,又看了看虫公祠歪歪扭扭的门脸。

如虫公这样的瘟神,多感念而生。

看道边那密密麻麻的药渣子,此处祭拜的百姓多少有些缺德在身。

缺德人供奉缺德神。

如此而生的虫公,难怪会主动去寻找新的烈性病源。

“赵千户。”

赵鲤思索着下一步应当怎么办时,郑连提来了一个青衫老婆子。

“这是虫公祠的庙祝师娘。”

郑连一指虫公祠旁边的小窝棚,道:“她常年在这看卦,有时百姓生病,也会找她来看事。”

郑连手一松,虫公祠的师娘立刻扑在了地上。

熟门熟路开始喊冤。

显然是个老油子。

赵鲤不想跟着这些师娘耍心眼,直截了当道:“近来虫公祠有什么异常吗?”

地上跪着的师娘头埋得低低的,眼珠子却骨碌碌转,斩钉截铁道:“没有!”

“有虫公保佑,这太平着呢。”

赵鲤心道,还是不老实。

正待发作,便听一个小孩声音高喊道:“她撒谎!她才说祠里供奉的米不见了,要报官呢!”

赵鲤看去,就看见一个晒得黢黑,扎着小独角辫的男孩,在窗边像是跳豆一样蹦跶。

他娘亲来捂他的嘴也没捂住,最后抬手敲了他的脑门。

赵鲤看这孩子机灵,也不叫他靠近,隔着窗户问道:“小孩,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那男孩一点不怕生,点了点头,头顶的小辫子跟着晃悠两下:“真的,我吃坏了肚子,娘带我来扎针。”

“后院撒尿时,我听见师娘骂街。”

“她还说,要请虫公降临咒死小贼呢。”

“没这事!”地上的师娘急声反驳,呵斥道:“遭瘟的死孩子,再乱说就烂嘴。”

她不骂还好,一骂便点燃了小男孩的娘亲的爱子之心。

方才还在打孩子让他闭嘴的妇人顿时调转枪头:“你咒谁呢?我孩子老实,从不乱说话。”

“你才遭瘟,你才烂嘴。”

坊间百姓互喷口水,嘴上战斗力素来彪悍。

赵鲤并不制止,立在旁边听她们吵。

终于,在两人情绪达到巅峰时,听见了虫公祠师娘子的一句话。

“夜里我就请虫公,咒死你全家!”

骂到兴头,互放狠话的师娘说出这句话后,立刻闭嘴。

只是已经晚了。

郑连挥手,叫人将她拖了下去。

避人处听见两声惊呼。

半盏茶时间也没有,吓得面无人色的虫公祠师娘,又被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