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哗声,锣鼓声中。

人群簇拥着舞狮的队伍前来。

赵鲤转头一看,便见沈晏和她站在书院的门口。

书院的门脸老旧了很多。

立在门前的魏山已然是老者模样。

他望着远来的队伍,笑得眉眼舒展。

人群越来越近,却是官府的报录人高举着报帖,敲锣打鼓的来了。

“捷报贵书院学子高中水宛乡试。”

魏山身后,走出来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

见他出来,围观人群一阵哗然。

“这是盛茂义塾的第六个举人老爷啦!”

“谁说咱盛茂坊只能出混子流氓和妓子骗子?”

交头接耳的百姓,夸赞之声越来越大。

魏山捋着下颌的胡须,眼中满是感慨。

却听一人又说:“据说,魏先生有意在这些学子中,为孙女择婿。”

另一人应和道:“如此大好,双喜临门。”

百姓还在议论,赵鲤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大人?”

她早养成了问人的习惯,能不费脑便不费脑子。

沈晏点头,肯定道:“这些都是虚幻。”

根据沈晏的查证,魏山的义塾并不是那么顺利。

理想与现实碰撞,多半理想会输给现实。

盛茂坊中积贫积弱,半大孩子就已经可以出来做点零工补贴家用。

魏山的义塾确实不收一文钱,但是供养一个念书的孩子,支出可不止束脩一项。

笔墨纸张,大量的书籍,最关键是肯念书的决心。

盛茂坊的孩子,都是野惯了的。

孩子们还不能明确的为自己规划前程。

苦哈哈地念书还被打手板,哪有在外野着有趣。

家长虽说知道念书可以让孩子有个好前程,但成日里柴米油盐已经足够他们奔波。

哪还有心力管教孩子。

为了这些孩子,魏山操碎了心。

沈晏眉毛蹙起:“且据我查证,盛茂义塾并未出现过举人。”

到底底蕴差了些,便是肯苦读的孩子,能顶住各方压力走上科举这条费时费力路的,很少。

大多都是识得几个字的水平。

想眼前敲锣打鼓挂报帖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在盛茂坊过。

赵鲤叹息一声:“我想也是如此。”

要是真出过六个举人,整个盛茂坊都能发生巨大变化。

一个县令高勋哪有资格强拆义塾,逼得魏山撞碑而死。

赵鲤和沈晏冷眼瞧着眼前的热闹延续。

方才中举的青年中,有一人被魏琳瞧中,两人择吉日完婚。

盛茂坊也发生了变化。

原本淹到脚脖子的臭烂污泥铺上了青砖。

魏山亲自送孙女出嫁,喝上了学生送来的酒。

看他醉眼朦胧,趴在桌上,便是睡去依旧面带笑容。

赵鲤摇了摇头:“高勋和倭人以尸体设局,给魏先生捏造了一个虚假的繁荣盛茂坊。”

“将他死死困在了这里。”

“我们得把他叫醒了。”

赵鲤看向窗上贴着的喜字。

只是向这样一个可敬的长者,宣告残酷的现实,实在是一件很叫人难过的事情。

沈晏也叹了口气:“别无他法。”

说话间,前方紫色雾气涌动。

是小信使。

穿梭的信使,终于寻到了梦境的最底层核心。

赵鲤和沈晏同时精神一振。

寻找雾气追去。

两人就像是幽灵,穿梭在破碎的时空片段中。

换做常人早已迷失,幸有小信使引路。

循着紫色蝴蝶的踪迹,两人立在了一块石碑前。

“劝学碑!”

赵鲤本以为会在梦境的底层看见魏山,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

一团紫色烟雾涌动,将石碑包裹。

小信使从烟雾中浮出。

寻找梦境底层,给它带来极大消耗。

光秃秃的脑门上覆着一层汗,小信使气喘的探出细长的脚爪,攀在石碑顶端。

赵鲤和沈晏看着心疼。

沈晏个子高,探手将小信使接到怀中。

它很消瘦,身上的重量都集中在穿着的铁鞋子上。

被沈晏抱着好似一只可怜的小狗。

赵鲤摸了摸它的脑门:“辛苦了,出去给你准备大补之物。”

小信使不知她说的大补之物是什么,它得了抱抱和摸摸。

瞬间便开心起来,喉中发出快活的咕噜声,光脑门在赵鲤掌心蹭了一下。

这才渐渐隐去。

赵鲤将注意力放在劝学石碑上,沈晏弯腰查看。

两人同时瞧见了石碑上的赑屃纹。

一道龟形虚影浮现。

巨大的龟形虚影中,魏山蜷缩其中。

赵鲤忍不住咬牙。

沈晏在这幻境中,第一次松开了赵鲤的手,道:“我试试。”

扎在赵鲤掌心的粉色肉须,被沈晏控制着缓缓抽离。

他很小心,赵鲤只觉得一点轻微的疼痛。

掌心留下一个小小的眼。

没了沈晏护持,赵鲤眼前画面有些扭曲。

强忍住晕眩,便见沈晏掌中的肉须抽长探向龟形虚影。

赵鲤嗅到了一阵供桌线香的气味。

随着这气味,好似听见了一阵低啸。

赵鲤心中顿安,是狴犴大人!

或是因有狴犴护持,沈晏探出手没有遭遇半点阻碍。

缓缓触上魏山的眉心。

下一瞬,整个空间扭曲起来。

眼前的石碑一寸寸破裂,流淌出金色神光。

赵鲤看得心一紧,水宛城隍果然是魏山!

然下一瞬,赵鲤和沈晏耳边同时听见了一声低泣。

皮肤干瘪的魏山干尸,像是绝望的老狗,捂着脸抽泣,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老夫生前俯仰无愧天地,死后却害累无数无辜之人,牵连后人。”

“是我错了吗?”

随着这一声质问,整个天地剧烈晃动起来,魏山将醒。

沈晏将赵鲤拉进怀中,护着她的伤处,正要答话。

不料一个声音突然插入。

“你当然错了,魏先生。”

“你错在不切实际,不够聪明。”

破碎的空间中,跳动着的殷红字符散发浓烈血腥味。

金色神光一点一点被污染。

魏山记得这人的声音,仰头看去,发出一声怒极的嚎叫。

“你还错在无权无势。”

空中之人身着县令官服,四肢却异常恶心地膨胀。

蠕动的黑色血管,赘生物一般攀在他的身上。

在他的左肩,一个蠕动的巨大肉球一开一合。

开合之间,可听清晰的心脏跳动声。

半个胎儿吮着手指,蜷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