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茂坊最贫穷最混乱的街头,赵鲤拔足狂奔。

“在这!”

“她在这!”

多年来,在县令高勋的默许纵容下,漕帮和爬龟妇打手们,已经将这片地方吃透。

他们熟悉这里的大街小巷。

追逐在赵鲤身后。

最淡定的反倒是坊间平民。

近几年势力一统,这里才稍微安定,少了帮派火拼。

现在瞧见这架势,百姓虽惊讶,却也不至于太过恐慌。

毕竟,早就习惯了。

“快,收起饭菜!”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头急声呼喊。

他家今日开荤打牙祭,桌上放着半只烧鸡。

孙儿孙女馋得眼睛发绿,吮着手指直盯着桌上的盘子。

这半只鸡,会由老翁亲自分发给家里人。

劳动力儿子吃鸡腿,儿媳吃鸡脖,鸡胸三个孙子一个孙女撕开了分,剩下骨架全归老头下酒。

一家人围坐桌边等着分肉的仪式感,是最让老翁感到满足的。

只是今日的仪式还没来得及展开,便听见坊中喧闹起来。

老翁在这混乱的盛茂坊活了大半辈子。

他支棱起耳朵一听,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甚至凭借着多年围观的经验,他精准的判断出火拼的人数和危险度。

并且熟练的,在火并完毕后,下去清扫家门前的血。

若是死了人,帮着收敛还能得几个铜板赏钱。

听了一下,老翁振臂高呼:“快,收桌子!”

一听呼喊,老翁就知道,应该是漕帮在满大街抓人。

这种时候,那满街乱窜的小耗子说不得会窜进家里,顺手打翻他们一个月一次的开荤盛宴。

人老精,鬼老灵。

老人家的人生经验十分有用,他刚才抓起桌上的烧鸡。

便见自家开着透气的窗户,兀地打开。

一个身量矮小的黑衣人,肩上扛着一个人形包裹,翻了进来。

扛着人翻进民宅的赵鲤,一抬眼便和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看了个对眼。

再看桌上粗糙的饭菜,赵鲤瞬间有些尴尬。

屋中狭窄,她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小心绕开桌子,而不是横冲直撞毁了人家的晚饭。

老翁见状神情微动。

此时外边又传来呼喊:“爬进那边去了!”

“原帮主下令活捉,切不可伤到魏琳!”

赵鲤啧了一声,将肩头扛着的人颠了一下。

屋中老翁却在听见魏琳名字时,忽而一怔。

老翁的儿子,原本护着子女和妻子。

听见魏琳二字,立刻惊讶的张大了眼睛。

“魏……”

他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

但被老翁伸手阻拦。

“咳咳!”

老翁虽拦住儿子,却咳嗽了两声。

无声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赵鲤愣了一下,随即在脚步声临近之前,顺着老翁所指的方向翻窗而出。

她刚才走,便有漕帮之人哐哐砸门。

进了门来的打手毫不客气地掀翻了桌子,粗瓷碗盘砸了满地。

“刚才进来的那个人呢?”

在他们蛮横的询问下,面上唯唯诺诺的老翁,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和赵鲤去的方向完全相反。

漕帮的打手呼呼喝喝搜了一遍,这才离开。

老翁的儿媳,之前一直缩在丈夫身后,将脸藏起来。

此时才探出头来,问家翁道:“爹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那个人。

回答的,是女人的丈夫:“你后边嫁过来不知道。”

老翁的儿子道:“我曾经念过两天书的,虽然成绩不好老被先生打手板。”

女人惊道:“真的?”

不说家翁那抠门的性子,只说他们这家境,哪有钱送丈夫去坊外念书啊?

妻子的话,让男人脸一红。

他支吾了一下。

念过书不假,学渣爱逃课更是不假。

后来才知道,当时的自己错过了多么珍贵的机会。

他看向抱着他大腿,畏惧埋着头的幺儿,有些感慨道:“幺儿,原本也是有机会念书的。”

原本……

男人脸上一黯。

这混乱的盛茂坊,原本也是有过希望的。

却听老翁哼了一声:“想那些干什么?”

“想再多,这天也不会重新清朗。”

这世间,再也不会有魏山。

想着,老翁放下手中护着的烧鸡。

方才惊吓过的小孩子们,看见肉忘记了害怕。

眼巴巴地看着爷爷。

却被他们爷爷赶苍蝇一样赶开。

“去去去,今日想起来,便祭奠一下故人。”

老翁的儿子明悟,不一会取了一炷香来,重新摆正桌子。

这个家庭一月才能见一回的烧鸡,摆在上头。

点燃的香,卡在桌板裂开的缝隙里。

父子俩也不说祭奠谁,只有一线青烟,飘向窗外,风一吹就散。

……

从那户民宅翻出,赵鲤继续她的跑酷之路。

老翁指的路很刁钻,多暗巷胡同。

盛茂坊中挤挤挨挨的违章建筑,让她在众多追兵的追逐下可以轻松的逃脱。

以赵鲤的身手,她早可以摆脱追兵。

开启鼠鼠祟祟技能,随便往谁家梁上一蹲,明日再大摇大摆的回去。

但她为了掩护郑连等人突围,钓鱼一般时不时冒头露个行藏。

再一次,跳进一家人的院子。

赵鲤便听见一声干哕。

一直老实呆在她肩上的人,被她肩膀顶得挺不住,干呕了一声。

“赵、赵千户,能歇一歇吗?”

“小的快不行了,嗝!”

赵鲤闻言,将肩上的人放下。

掀开幡子一看,哪里是什么魏琳,正是那个手臂受伤的校尉。

赵鲤和这校尉,吸引住绝大多数人注意。

掩护郑连等人带着真正的魏琳,从薄弱处突围。

神志清醒的大活人,被人扛着跑酷那么久,是比坐云霄飞车还刺激的事情。

本就受伤的校尉一张脸白得像纸,双颊鼓起。

脚一沾地,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赵鲤猛地向后跳开。

“对不住了兄弟!”

校尉扶墙干呕,手上包扎好的那只手摆了摆。

天色渐暗,没有听见追兵的声音,此处暂时是安全的。

赵鲤从后腰摸出信使的小灯笼。

轻轻一拧,小灯笼悠然亮起。

没一会,便见小信使的殷红脚印。

赵鲤打开心眼,便见小信使穿着小花裙子,手爪只见捧着一缕紫黑烟气。

赵鲤探出指尖,轻轻触碰。

看见了一些画面。

她忽而精神一松:“沈大人来了,可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