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阳光从敞开透气的帘子,照在赵鲤的脸上。

赵鲤趴在行军小塌上,打着哈欠醒来。

她想撑起来,却只觉得前胸后背都疼。

她垂头看,这才发现身上脏兮兮的外衫脱掉了。

脸上也干净清爽。

周身一股药油的味道。

手撑着想要坐起来,猝不及防嘶了一声。

后背肌肉扯着疼。

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外间传来一阵响动。

没一会,沈晏便端着一碗还热腾的汤药进来,另一只手端着一碗粥。

只是,粥碗略大。

看赵鲤一脸迷糊的歪在小塌,上一根发丝粘在脸颊边,沈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还疼吗?”

他又补充道:“是请村中阿婆帮你换的衣衫。”

赵鲤醒神,这才发现自己昨夜是睡在沈晏的营帐中。

心中有些羞耻,那种情况下她居然还睡得着。

不知道有没有打呼,有没有流口水?

赵鲤想着顿时涩然,客气道:“昨夜有劳沈大人了。”

“只是感谢一句?”

沈晏说着意味不明的话,将手中药碗和粥,放在行军榻前的小几上。

“啊?”

赵鲤愣了一下神。

看着沈晏那张好看的脸,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换做无恶意的调侃,她会犀利的回击。

换做恶意的调戏,她会请那人吃大嘴巴子。

可现在问话的人是沈晏……

那双眼睛看来的时候,写满了认真。

赵鲤一时生怯,眼神开始游移。

孤寡惯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和报偿以同样分量的情感。

看穿她的小心思,沈晏再不逼她,后退了一步道,轻声道:“那里有洗漱的水。”

他转身退到帐外。

修长背影,倒是叫赵鲤看出些萧瑟。

心中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渣。

从前她是想不明白就放下,现在却惦记着。

连沈晏送来的菜粥都只吃了小半碗。

等到放下药碗,赵鲤看见药碗的旁边,叶子上托着两枚佐药的蜜饯。

若有所思的捻起,放进嘴里,立刻被甜得打哆嗦。

沈大人总是能找到这些甜度超标的蜜饯。

虽然很甜,但她也没吐。

将这枚杏脯,用舌头顶到一边脸颊含着。

扶着腰,慢慢从塌上起身。

赵鲤摸到自己腰上,补丁似的贴了一排膏药。

龇牙咧嘴换上旁边摆着的鱼服。

帐里洗漱的牙具面巾齐全。

赵鲤简单洗漱后,端着空掉的碗。

走到隔断里外的帘子边,偷摸听了一下外边。

见似乎没声响,这才从帘子的缝隙,钻出一个脑袋。

却看到沈晏负手站在营门的背影。

赵鲤心一跳,在他回头前,将脑袋缩回来。

完蛋,更愧疚了。

她缓了口气,再想探头看,就听见一阵脚步声。

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喊冤声。

赵鲤听见这喊冤声,倒是如得救赎。

有工作是好事,可以避免尴尬。

赵鲤精神一震,整理了一下衣裳,撩开帘子走出去。

在赵鲤探头看时,沈晏便张开手掌。

掌心咕噜噜转着的眼睛,朝赵鲤方向看。

看她像是个耗子一般,伸出头。

然后又迅速把头缩回去。

沈晏心中好笑,却故意叹了口气。

正想再继续发挥演技,一阵惨叫声由远及近。

沈晏眼中笑意尽收,掌心碌碌转动的眼睛上下一合,紧闭成一条线。

他不善的看向声音的方向。

想知道是哪个浑蛋玩意,来坏他好事。

远处以阿詹为首的几人,走到近前。

就看见沈晏阴恻恻的站在那里。

阿詹和田齐宫战两人急急挥手,让押人的校尉走远些,免触沈大人怒火。

赵鲤走了出来。

她想借工作逃避,哪能叫他们就这样溜走。

远远地将他们叫住。

喊到近前,赵鲤一愣。

在阿詹和宫战押来的一行人里,赫然有徐家父子几人,还有两个老婆子。

其中一人状态还好,腰上挂着玳瑁烟嘴的烟锅袋,肩上挎着一个箱子。

另一个老妇人就凄惨得多。

左右脸各自有一个硕大的手掌印,打得极对称。

花白头发散乱,腰上一个硕大的脚印子。

这老妇人身体还算不错,喊冤的声音中气十足。

赵鲤不明所以,还想问就见宫战嘻嘻哈哈的上前来一拱手:“沈大人、赵千户,这些都是长宁村一案的涉事人员。”

赵鲤立刻反应过来,要是所料不差,这两个老妇人一个是裹脚的夏婶,另一个模样凄惨的,就是王秀才的娘了。

夏氏还好,她做裹脚婆本身就违法。

却不知宫战是用什么理由将王秀才老娘提来的?

而且看时辰,想来是连夜抓捕了,真是仇恨深重。

赵鲤懒得管这其中两人是不是做了手脚,只是奇道:“你们想把他们带去哪?”

听她这样问,宫战小心看了一眼沈晏的表情,才讪讪道:“这不是……有些事情他们不愿意交代吗?”

“我们便决定,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他说着,抬手指了一下裹脚婆夏婶。

其目的不言而喻。

他们想叫这些人一块裹脚。

宫战的动作,引得旁边几人反应激烈。

尤其脸上肿起老高的徐家老爷子,他嘴里像是牲口嚼子一样,勒着一根绳子。

他呜呜的喊,一边摇头。

脸上老泪纵横。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此举诛心。

赵鲤也为宫战的恶趣味所震惊,

悄悄给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干得好!”

赵鲤眼珠子一转还想说什么。

旁边的沈晏开口道:“叫在营地的全部人都去看看!”

赵鲤愣了一下,去看他。

却见他神情严肃,根本看不出刚才下了那样的命令。

赵鲤很支持他,因为她就是这么想的。

隆庆帝的放脚令,从隆庆五年下达至今。

但或许是觉得女子裙下事不值关心,这项政令并不被重视。

便是熊弼,也没太放在心上。

裹脚之风在江南没有半点收敛,反而越演越烈,有朝北风行的趋势。

这跟监察不到位,有巨大关系。

正好有活体教材。

就让他们都看看,那些三寸莲鞋下的小脚都是这么形成的。

趁势让全江南道靖宁卫,都成反裹脚急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