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脚,并非两月遭罪就能成。

两月的试裹,脚背脚趾泡在脓血里尽数折断。

底子不好运道差点的女孩,便死在这一阶段。

两月试裹之后,就是更进一步的试紧。

要用更大的力道,将断折的脚背、脚趾裹得更小,缠着烂掉的脚硬凹成弯月形。

试紧也需两月。

和有阿娘的徐芸不同,徐玉只有嫂子。

和侄女同住一屋,同睡一床。

两个吃喝拉撒都需要照顾的女孩。

在精力有限的时候,人自然而然会偏向自己的女儿。

累了,也会生出怨愤。

徐玉不怪嫂子偏心,只怪自己没有亲娘。

尽量的少吃少喝,少给嫂子添麻烦。

可是怎样的忍耐都有极限,在听说自己现在遭的罪只是开头时。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忍的徐家阿玉,终是崩溃。

像是一条瘸腿的幼犬,夜间从**跌跌撞撞的翻下来。

两只小手撑着地面,爬到妆奁前。

借着透过窗棂的月光,她一剪子一剪子,将针线密密缝起的裹脚布绞开。

一点点松开的过程,依旧是撕心裂肺的疼。

待彻底解开最后两圈,恶臭的味道在房中弥漫开来。

借着月光,看清自己完全变形,好似烂肉坨子的脚,徐玉再也按捺不住,在深夜嚎啕大哭。

别哭别哭

被困在她身体里的宫战心中焦急。

他记忆莫名模糊,但本能还在。

他知道,这个小姑娘深夜的一次奋起叛逆,会带来多大的灾难。

但宫战阻拦没有任何效果。

女孩深夜的嚎哭,将同床的侄女徐芸惊醒。

面颊瘦得凹下去的徐芸,适应了一下光线,撑着起来便看见徐玉坐在地上。

月光流淌在徐玉满是脓水的脚上。

徐芸楞了楞,年岁虽小,她却很聪明。

顿时拔高了音量叫到:“爹、娘,爷爷,小姑姑私放脚啦!”

徐芸这样的孩子,有着超出年龄的狡狯。

她不一定懂很多大道理,却很懂怎么样最大程度伤害人。

同样裹脚,可她天生大脚板。

便是比小姑姑徐玉更努力,得到了更多更好的照顾,这红鞋套里的脚,形状还是不如徐玉漂亮。

谁说孩子就不会嫉妒?

扬声喊出时,徐芸面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尖厉的喊声打破徐家的宁静。

很快引来了大人。

赶来屋中,借着灯看地上的徐玉,众人哪有不明白的。

徐家当家的老爷子肩头披着衣衫,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掌带着风声扇出。

“不长进的东西!”

宫战眼看着那巴掌扇来,却动弹不得的受了。

心中也难免的生出绝望。

一时间耳中嗡嗡作响,嘴里满是咸腥味。

两管殷红鼻血涌出。

宫战天旋地转,随着小姑娘徐玉晕倒过去。

再从**醒来,徐玉已经被搬到了脏乱的柴房。

令人绝望的是,她的脚已经重新被裹脚布裹上。

又紧紧的包成了小粽子形。

这一次包得更紧,缠得更严。

接口处密密匝匝缝了千针。

“到底是太娇惯着她。”

徐家老爷子坐在堂上对儿媳说道。

“你莫太惯她,就该叫她吃吃苦,才会知道惜福。”

就像牲口棚的牲口,得常年抽打,才知道低头。

从那以后,徐玉的好待遇便被亲爹爹收回了。

她像是丫鬟一样,反倒得瘸着腿来伺候**的侄女。

只有这样才能不挨打,才能换得衣食。

当然,裹脚还是要裹的。

又熬过了试紧的两月,女孩们绣鞋中的小脚才刚刚成形,距离三寸金莲差了老远。

仍需裹尖、裹瘦、裹弯三个环节。

裹尖就是裹脚趾,将四个蜷曲的脚趾向着内侧勒,由脚底心向下,朝着脚后跟挪。

让脚指头有序的挨在一块,以免裹好后脚趾挤在一起,脚尖太粗。

徐玉换上小小的木头底尖尖鞋。

每日给**的侄女端茶送水,步步都是磋磨。

她嫂子有时心软,有心关照,却都被徐玉的父兄阻拦呵斥。

“玉不琢不成器,便该让她收收性子。”

有了大人的态度,连带着**的徐芸,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对啊,她们都是为了不成器的小姑姑好。

又是三月过去,夏婶来了一次。

开始给两个女孩裹瘦。

裹瘦就是裹脚头,把小趾骨向下向内推蜷至脚心,用力的凹下去,再用裹布勒紧。

裹到第三、四、五个脚趾紧挨着脚掌心,才算完满。

其中过程,好似快又好似慢。

宫战糊里糊涂,已经忘了自己困在这小小的身体里多少时日。

最终,在过年前终于到了最后阶段——裹弯。

裹弯又叫裹脚面。

要在脚底掌心裹出一道凹陷,凹陷越深,脚掌弯折的程度越厉害。

裹到脚背折成两段,前脚掌靠着后脚跟。

中间一条深深的肉缝,脚背拢成高高的坡,整体呈蹄状。

夏婶在徐玉的裹脚布上,缝下最后一针。

或许是看她瘦成了一把柴,夏婶动了点恻隐之心。

在回报时,对徐家老爷子道:“您家阿玉,底子好,只要坚持过了这最后阶段,最后一定漂亮得很。”

听了这话,徐家老爷子面上的沟壑才舒展了些。

在年节时特别允许徐玉搬回了原来的房间。

这时,距离徐玉裹脚已过了将近一年零两个月。

她已经是快来癸水的半大女孩了。

搬离了藏着耗子的柴房,回到房间。

夜间徐玉摇摇晃晃去端水洗脚。

一圈一圈地解开裹脚布,撕下与伤口粘连的最里层,看着一片溃烂血肉模糊的脚。

大颗大颗眼泪砸进了洗脚盆的水里。

徐玉看着浑浊洗脚水中,自己模糊不清的脸,捂着嘴抽泣。

“娘,我变成怪物了。”

“再也不能好好走路。”

从小没了娘的女孩子,偷偷躲在房中哭。

她其实已经记不得娘是什么模样,她只是觉得,要是娘在说不得是会心疼她的。

房中女孩捂在嘴里的哭声,闷在屋中。

哭完了,便又重给脚撒上药粉,一圈一圈的裹起。

她终究再也不敢反抗。

被困在徐玉怀中的宫战,长长叹了口气。

不知为谁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