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中,还残存着纸钱焚烧过后的气味。

田、宫二人谁都没留意,在妆台前,何时坐了一个“人”

一身白衣的女人,看背影窈窕单薄。

她侧坐在妆台前的,坐姿可称文静。

双脚并拢,斜斜地搁在一侧。

白绫裙下,露出一双笋尖似的小脚。

若说小脚,也不妥帖。

比起源宁府中那些花魁娘子,这女子的脚大了不止一倍。

显然是已经长了挺大,为了附会,硬打折脚板撅的。

因此脚背蜷曲高高的一坨,将足上绣莲睡鞋撑得鼓胀。

这女子头发极长,坐着几乎垂到凳脚。

黑发挡住她的脸,一时间看不清楚容貌。

妆台上的铜镜一片黑暗,镜面隐约有大量划痕。

好似被人以指甲抓花。

死过人的房间中,还摆着停尸的板子,和焚烧纸钱的火盆。

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房中不是善物。

田、宫二位百户各捏了一根柳枝在手,缓缓地朝门外退去。

这房间狭小黑暗,他两人挤在里边,一旦生变,难免束手束脚。

从进门到发现妆台前的女子,几乎只是两息之间发生的事情。

两人退到门外,那坐在镜台前面的女人依旧一动不动。

田、宫二人,没敢松懈。直直退到了天井之中。

远远站在对角线的游廊檐下,宫百户这才敢喘了口气。

恐惧是绝大多数人拥有,且无法回避的情绪。

尤其是对死亡的恐惧。

宫百户的声音有些颤抖。

比起那些可见可摸的纸人,这种突然出现的东西,更加吓人。

宫百户只觉得身上发了一阵毛毛汗。

一滴汗水顺着他后颈窝滑下。

皮肤凉飕飕的痒。

宫百户忍不住抬手擦了一把。

“老田,里面那是……”

他问拿着火把的田百户。

田百户的黑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神色难看。

“这宅子里,只怕不止一个。”

也是,先投缳而死一个过婚女,而后,这过婚女的侄女也死在家中。

方才坐在妆台前的那个女人,身上穿着的是单枝含苞莲鞋,看纹样是未出阁的女子打扮。

田百户能想到的,宫百户慢一步也能想到,他顿时呲牙花。

对他们这种新手菜鸟,一次性遇见两个未免过于刺激。

他有心想问候一下设计了这个试炼的人。

但又不敢。

强行忍住,思考办法之时,后颈又是一阵凉飕飕的痒。

宫百户急躁的探手去抓。

这一伸手,却在自己的后颈出摸到了一样冰凉的东西。

这东西握在手心里,凉沁沁的。

上面的绣花,正好硌在宫百户热腾的掌心。

宫百户额角青筋暴起,推了一把身边的田百户。

同时自己侧步让开,出了廊下。

惊魂未定之际,再回头看。

便见一双裙摆下的绣鞋,悬在檐下。

似没有重量一般,随着夜风轻轻晃动。

宫百户方才觉得痒,便是那绣鞋在晃动之际,鞋尖绣花轻轻的蹭过他的后颈。

意识到这一点,宫百户顿生惊惧。

他觉得后颈更加麻痒。

神经质地在衣上擦了擦手,然后使劲挠了一把脖子。

他用的劲有些大,挠得皮肤沙沙作响,见了血痕。

宫百户站在这游廊一侧,中间被这双吊着的绣鞋阻断。

他不知被他推到另一侧的田百户发生了何事。

也不敢大声叫唤。

只盯着那双轻**的绣鞋,缓步向徐家宅子外退去。

两人曾约定,若是意外走散,万不可在宅中乱窜寻找。

应退出宅子汇合。

宫百户的靴底无声落下。

一步,两步……

几乎要退至前厅时。

有什么突然绊住了他的脚脖子。

宫百户垂头看去,皂色快靴上缠着的素白绫带分外惹眼。

他去捉刀,但已来不及。

脚踝传来巨大的拖拽力量。

宫百户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巨蛇咬住。

巨力将他甩趴在地。

勉强抬手撑了一下,双手手肘砸在地板上,发出两声闷响。

下巴嗑在地上,咬破了舌尖满口血腥。

还未等他从剧痛中缓过神,便被从黑暗中探出的白绫猛地拽走。

拽住他脚脖子的力量实在太大。

宫百户一手奋力抓住地面,一只手去摸挂在后腰的朱砂。

他的手在地面,抠翻了指甲盖子。

甲盖下的嫩肉在石板上,留下五道殷红的痕迹。

十指连心,这钻心的疼反倒让宫百户异常清醒。

在将被拽入门中的瞬间。

他借力翻了个身,面朝上。

自由的那只脚蹬在门框上。

与拉人的力道,相持瞬间,便去摸腰间。

但探手摸了个空。

方才在被拖拽的时候,腰上蹀躞带断开,刀和皮囊都遗失在了三步之外。

宫百户去够,却绝望地发现,这三步距离竟好似天堑可望不可即。

他咬紧了牙关,与那门中伸出的素绫角力。

心中想着,田百户说过童子尿能破诡打墙。

他是个浪**货,早八百年前跟童子没半毛钱关系。

但当下存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想着管他有用没用先尿一泡。

抬手去便去解裤带。

门中诡物死了也没想到会有这样混不吝的人。

生前讲规矩的黄花闺女,死后哪堪如此受辱。

白绫先是一松,然后以更大的力量把宫百户往门里拽。

同时黑暗中又探出一根素绫,朝着宫百户的脖子缠来。

宫百户心急之下裤带解不开。

眼见那蛇般的白绫,一根顺着他脚脖子往上缠,一根朝着他的脖子探来。

他心中绝望至极。

本着要死也死得有点血性的原则,抿了口带血的唾沫呸地啐了出去。

他先前摔倒,咬破舌尖,这下却正好。

朝他脖子探来的素绫,迎面遭他喷了一口喊舌尖血的唾沫。

素白绫子上顿时像被腐蚀,冒出黑烟,急速朝屋内缩去。

宫百户眼睛一亮,想坐起身,再啐一口时。

脚上那根白绫向上攀爬到了他的腿上。

先前在曾家杀纸人时,田、宫二人染了满身的朱砂。

鞋底的蹭光了,但衣摆上还残留着一些。

那截素绫触到朱砂,顿时像是撞上了什么克星,猛地缩走。

屋内隐隐约约传出一声,短促但尖利的叫声后,再无声息。

宫百户四肢摊平,躺在地上喘息两口,这才坐起身来。

猛的骂了一句后,大声对黑暗中田百户的方向喊道:“老田!嘴里的血对这些东西有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