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万籁俱寂。

曾家只有田、宫二位百户手中端着的飘摇烛火。

四个青蓝衣衫的纸人,无声围拢过来。

它们方才还是死物。

现在却好似被谁赋予了一口鲜活气。

其一立在田、宫二人身后。

两个堵在门前。

还有一个半藏在窗后看。

白纸脸上俱是阴毒。

田百户和宫百户背靠背站在一块。

“老田!”

宫百户一手持刀,另一手探进手里提着的袋子,从中掏出一把朱砂来。

几步之外的纸人,竹篾制成的躯体轻飘飘,足尖一点就晃晃悠悠地**老远。

宫百户较之田百户性子更加冲动暴躁。

双方对峙之时,他骤然发难。

甩手将满手的朱砂扬出。

曾先生的用作画材的朱砂,都是经过仔细研磨过筛的上品。

细细的粉末扬在空中,如炸开了一团蔷薇色的雾气。

正面头被扇歪的纸人,迎面撞上这粉末。

白纸面上顿时像是被烧红的炭火星子烫过。

纸人张嘴发出一个男人的惨叫。

随后竟转身想逃。

见得朱砂粉末对这些纸人有伤害,田百户已然提步追上。

他走的是战场征战的路子,出手极狠,不搞花架子。

长刀在空中一搅,裹得些朱砂粉在刀刃上,下一秒刀锋朴实一转,直直劈向那个纸人。

雪亮长刀由**上撩,最后由颅顶出。

齐齐整整将先前偷袭的纸人砍成了两半。

纸人哗啦从中分开,露出里边的竹篾架子。

惨哼一声再无反应。

这一击杀死这诡玩意,对进村以后就一直吃瘪的二人来说,不但解气,还十分振奋人心。

宫百户一脚踏在这碎纸人的残躯上,提着刀就朝门口堵门的两个纸人冲去。

“他娘的!从来只有靖宁卫堵别人的门。”

他的刀尖拖在地上,划出一串火花。

“何时反过来,轮到你们这些破烂玩意耀武扬威?”

他从甩出的朱砂粉中穿过,整个人都沾上了一层樱色,如同淋了一层血雾。

气贯丹田,大喝一声,凄冷刀芒呼啸而出。

门前立着的两个纸人,尚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拦腰一刀劈作了四个。

上半身歪倒在地,这两纸人好似才反应过来。

张着嘴巴欲喊,被田、宫二人,一人一边踩碎了脑袋。

两人进长宁村时傲慢,而后遭遇打击心生郁郁。

现在砍杀了纸人。

先前心中无法言说的郁气,随着长刀尽数挥洒。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后。

齐齐将目光移向了躲在窗边的纸人。

“怪道赵千户说,只要是能砍的都不害怕。”

田百户也是淋了一头一脸的朱砂。

说着这话时,他的视线紧紧盯着窗边的纸人,面上满是狰狞之色。

“确是如此!”

先前窝囊够了的宫百户,没素质地朝着地上的纸人吐了口口水。

把鼻子里的朱砂粉擤出来。

他答话时也看着那个纸人,表情核善。

那纸人,就如同这宅子的主人曾先生一样。

在背后怨恨使坏,但真正遇上强敌,便只想着脚底抹油。

窗边的纸人后退了半步,竟转身就逃。

“他娘的!追!”

不用宫百户提醒,同样受够了窝囊气的田百户也立刻追了上去。

前面奔逃的纸人身子轻,跑得极快。

一点就能往前窜出一大截。

但后面追着的田、宫二人也不是吃素的。

之前受过的憋屈,就指着这纸人泻火,哪能容它溜走。

提溜着朱砂袋子,两个满身朱红的彪悍汉子,紧追纸人不放。

直将纸人撵进了一间卧房中。

宫百户抬脚,一脚印在门扉上,将两扇门踹得砰一声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

“跑,你跑!方才不还躲在窗边看吗?跑什么?”

他率先踏入卧房,一边还中气十足地喊。

见他有些上头,田百户在后边叹了口气,给他护住身后。

这纸人躲避的房间,应当就是主人房,里面陈设相当雅致。

大致在房中一扫,不见那纸人的踪影。

宫百户扯着嘴角一笑,满脸须都立了起来。

他大致在房中一扫,慢吞吞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看他像是老猫拿耗子开始抖起来,田百户摇了摇头。

“藏得真好,都找不到了。”

宫百户在房中渡步。

房中一片寂静,唯有纸张摩擦的簌簌声十分明显。

但宫百户好像听不见一般,先是拿刀掀了一下**的被子:“在不在这?”

然后咄的一下,将刀子狠狠钉在床板上。

刀尖扎透了**的褥子和床板,从下边透出一截来。

“也不在床下,那会在哪?”

在发现原来这种诡玩意,也会畏惧时。

宫百户恶趣味完全被激发出来。

田百户抱刀倚在门上看他玩耍,不说话。

这一夜他们憋屈够了,难得找到个软柿子,不发泄一番实在心里不痛快。

“难道眼花了,没进这房间?”

他站在一个大立柜前自言自语作势要走。

下一秒,他猛地拉开柜门。

染着朱砂的黑脸猛地出现在藏着的纸人面前。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

他咬着腮帮幽幽地问道。

藏在柜中簌簌发抖的纸人,往后退了一步做讨饶状。

却被宫百户探出大手一把捏住了竹木脑袋。

……

“啊——”

男人的惨叫声传遍长宁村外的营地。

大帐之中点着炭盆。

火光照得大帐内明光瓦亮。

远处传来的惨叫,丝毫没影响熊弼的高兴。

他拊掌大笑道:“田齐、宫战这两浑蛋总算没太给老子丢脸!”

笑完,他又脸一黑,伸着手指指着下边鹌鹑一样坐着的一排人。

“再看看你们这些瘪犊子玩意!”

被他一骂,齐齐整整坐在下边小马扎上一身狼狈的靖宁卫们,不分官位高低齐齐缩起脖子。

下边都是下午誓师出发的人。

走时多雄赳赳气昂昂,这会就有多窝囊。

连白大头也被从狴犴庙里拖出来,一边喝热鸡血,一边挨骂。

熊弼看他们这德行更加来气。

挨个指点,直喷唾沫星子。

而赵鲤面上带着愉快笑意,坐在沈晏旁边喝茶。

她身上还穿着一身类似纸人的小碎花衣裳,面上涂成死人白色,还画着两坨圆圆的红胭脂。

看她高兴得恨不得摇辫子,沈晏唇角也扬起一个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