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下午一些,赵鲤双眼的秘药药效完全褪去。

沈晏还有些不放心她,不知从何处寻了一个黑纱锥帷给她戴上。

清泉村的老弱妇孺,全都聚集在竹林东。

白日靖宁卫组织村中青壮,回了一趟村子,拿取一些生活物资。

青壮们合作,在村中搭了一片的窝棚,暂供栖身。

这些村民虽说是半夜被强制迁走,但也没有太多抱怨。

昨夜他们多半亲眼听见、看见了那些异动。

能得脱性命已经不错。

现在都分散各处,烧火的烧火,煮粥的煮粥,准备着晚饭。

时不时有巡逻的靖宁卫提醒道:“小心用火,别引燃了。”

沈晏和赵鲤相携朝着竹林西边走。

越是向西,越是安静。

人手不够,几个靖宁卫带着挑选出来的村中乡勇把守要害之处。

这些乡勇被身后的状况吓得不轻,个个神情紧张。

见沈晏和赵鲤来,纷纷将自制的尖头竹矛对准:“什么人?”

负责的清崖县靖宁卫闻声看来,顿时恼火:“瞎了你们的眼,没见是沈大人和赵千户?”

说完他下意识地想伸脚踹,但看见沈晏的视线,又急忙收脚,险些扭了大胯。

这样的警戒线,一共布置了三道。

走进中心,赵鲤第一眼看见竹林被砍伐出一大圈空地。

在空地中间,层层叠叠的摞了一摞尸体。

都是昨日死在泉水的王家家丁。

赵鲤留意到,除了这一堆尸体,在旁边还有一个边缘焦黑的焚尸坑。

那坑还冒着黑烟,周围的竹林叶片上都沾上了一层油腻的烟灰。

并且在边缘,赵鲤还看见了一些朱砂的痕迹。

她不解的看向沈晏。

“是王知县的女儿。”

沈晏说这些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没有隐瞒,在赵鲤耳边轻言道:“她发现了泉眼中……的真名,只得灭口。”

赵鲤顿时了然。

王荔跟她不过见过两面,死便死了。

只是稍后还要铲点灰,在祭祀时用。

她在太岁头上泼了那么些东西,总要给太岁一个交代的。

赵鲤内心没有任何波澜,点了点头,视线又移向了那些死掉的家丁。

这些家丁的尸体也经过了泉水中孢子的转化。

看上去与普通尸首无异,并没有什么臭味。

其中一具,被套到了一边。

浑身**,身下只垫了一张草席。

胸前大大的Y字切口,切口被两只勾猪肉的铁钩子勾住,向外拉开。

里面零碎暴露出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带着鹿皮手套抓了一捧心肝,凑在鼻子下闻。

嘴里念叨着:“这不对啊!”

旁边站着的人各个惨不忍睹的背过身去,不敢看。

一旁站着一人,正竭力劝阻:“爹啊,你别这样。”

劝的那人赵鲤认识,就是清崖县百户所那个袁仵作。

看见沈晏和赵鲤过来,袁仵作更加着急。

见拉不动他爹,便先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见过二位大人。”

赵鲤隔着锥帷的黑纱,和他打了招呼:“那尸体,您辛苦了。”

后面想来他们也不厚道,就那么将那恶心的尸体丢给了袁仵作一个人。

接着来到清泉村,竟直接寻到了书生的死因。

白害人恶心一场。

袁仵作听她说起那事,顿时面色一苦。

那玩意解刨之后,里面满满当当的腌菜膏,堪称他从业三十年的噩梦。

到了最后,除了在尸体内部,一些水生动物的啃咬痕迹,是什么也没发现。

好奇心害得他一宿睡不着觉,还惊动了家中早退休的老爷子。

老爷子原也是前任清崖县百户所的仵作。

听见这边有发现,他定要跟着过来,想要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事。

见赵鲤看向蹲着的那个老头,他苦笑介绍道:“这是家父。”

“听闻此处出了异案,特来……”

他没好意思说,他爹来看热闹,只是道:“我父亲特来帮忙。”

说完他急忙又扯了扯他爹。

那七十岁往上的老头直接甩开了他的儿子的手,继续埋头观察。

袁仵作尴尬的笑,连连告罪。

赵鲤和沈晏没太在意,向旁走了两步,视野顿时开阔。

这里地势较高,可以清楚的看泉眼的状态。

比起昨夜的凶险,现在的泉眼十分平静。

没有风的情况下,水面干净清澈得好像一面镜子。

微风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沈晏第三次垂眼,去看赵鲤放在身侧的手,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放下。

“怎么了?”赵鲤注意到,扭头问他。

他顿了顿:“没什么。”

两人说着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烟气。

那些堆放着的尸首上泼洒了火油,正燃起熊熊大火。

方才蹲在尸体旁边看的老头,站在远处。

赵鲤无语的看见他衣下鼓鼓囊囊的,戳出个鼓包,显然藏了点啥。

袁仵作也注意到了,好说歹说,最后才从老头儿衣裳底下拽出一节胳膊。

连胳膊带他被血染红的衣裳,一块卷起扔进了尸堆里。

老头子心疼得直跳脚,看见沈晏和赵鲤,碎碎念地消停下来。

这些尸体中还残留着大量的水分。

泼上火油燃烧后,巨大的黑色烟柱冲天而起。

烧尸体的同时,累得一身臭汗的郑连走来。

他不知找谁讨要了一身衣裳穿着,满头都是汗道:“赵千户,准备好东西了。”

赵鲤顺着看去,见郑连身后两辆盖着黑布的推车。

昨日闹出了那样的事情,无论如何该进行一场仪式安抚致歉。

这是太岁作为一方水神,应有的体面。

赵鲤的一声令下后,四处都在砍伐竹木。

除此之外,村中老幼还被组织起来扎起河灯。

祭祀水神,传统来说都是采用沉祭。

自殷代起,甲骨卜辞中,就有沉三羊、沉三牛的祭水礼仪。

也有沉嬖、沉妾的记载,嬖或是妾自然指的就是女子沉水生祭。

清崖县附近祭祀的是腌菜。

但赵鲤很清楚,水下的太岁对这些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祂只会觉得人类这种小小的东西,叽叽喳喳屁事真多,好烦。

就赵鲤所知,能讨得太岁喜欢,并且让祂高兴的,有且只有一种东西!

而现在,赵鲤就要在这泉眼边上,准备一场愉神的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