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冯全这样说,雷严很自觉地拿起了手边的无常簿。

他本身就是个爱听故事的,前半辈子人生,多经历的是一些官场、烂人的故事。

这样新鲜的,他从来没有经历过。

只恨手边没有瓜子。

在冯全的叙述中,一个人比鬼恶的故事展现在众人面前。

冯全世代都是清泉村人。

因为清泉村的泉水好,他家一直做着米糠腌菜的买卖。

这种小本买卖,饿不死人,但也发不了财。

一切改变都从四年前开始。

四年前那场蝗灾,堪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恐怖。

个顶个大的蝗虫群飞来泰州时,已经是带毒的青绿色成虫。

在后世一直觉得古人愚笨,遇上蝗灾宁愿饿死,也不知道吃蝗虫充饥。

然而这却是现代人不了解情况下,对古人的一种误解。

饥饿起来,连人都是一盘菜,何惧于吃蝗虫得罪神明?

眼睁睁饿死的原因只有一个——不能吃。

当蝗虫达到一定数量产生群聚时,它们体内会分泌一种名为氢氰酸的毒素。

在高群聚区的蝗虫,一只就可能造成鸟类轻微中毒。

因此在蝗虫若虫蜕变群聚之后,旧时应对蝗灾就只有引火堆杀。

那一年飞来泰州的蝗虫群,就好似一阵黄灰色的雾。

而且那次的蝗虫极凶猛,甚至出现咬食幼儿的例子。

清泉村本身位置就少耕地,多以茶和竹制品产业为主。

村子边缘的茶园,都被过境的蝗虫啃得连根也没有。

更不必说竹木。

席卷整个泰州的饥荒,没有放过清泉村。

冯全的爹娘,全都饿死在那次饥荒里。

他埋葬了他爹娘以后,就用剩下的力气在旁边挖了一个坑,躺进去等死。

但,就在那一个夜晚。

清泉村全村都在同一天做了同一个梦,包括躺在坑里的冯全。

接下来的故事,如村长所说。

泉眼中,有东西告诉村民,可以让一个人沉入泉水。

再将饿死者的尸体,洗涤后全部投入泉眼中。

在村长家幺女自愿献身后,无数饿死者的尸体,摆放在泉水旁涤身。

包括冯全父母亲肚子鼓胀的尸体。

冯全气喘吁吁地叙述到此处时,也不知道是痛还是回忆起什么。

“那时,我并不信那梦中所说,就偷偷在晚上去看。”

散落的发丝挡住了冯全的脸,他继续说道:“饿死的人尸体肚子会像孕妇高高隆起。”

“我在月亮下看见一排一排的尸体,有些都烂了臭了。”

“被泉水涌出的水冲刷后,却不臭了,白净得好像猪肉。”

说到此处,他猛地咽了口唾沫。

好像他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赵鲤等听众也似乎听见了,快要饿死堕入饿鬼道的他,看见那些尸体时从腹中传出的鸣响。

咽了口唾沫,冯全继续述说。

当时看见一排排白森森的尸体,他没有控制住自己。

怪梦之中的许诺不知能不能兑现,对冯全来说,重要的是当前的饱足。

第二天,村民将那些异变的尸身沉入泉水。

下午,泉水里黑黄一片。

仔细看去,是一团一团在水中纠缠成团的黄鳝。

当天,清泉村的村民都吃了个饱。

只有冯全兴致缺缺。

他得了一种怪病。

一种吃什么都不香的怪病。

“或许是那个晚上的肉实在太美味吧。”

绑在凳子上的冯全这样说道。

“呕——”

一旁的村长发出干呕的声音。

冯全抬头看他,面上竟满是泪水:“云叔,我不想的。”

“我知道此事丧尽天良,可是我就是忘不掉那味道。”

“那些被泉水洗涤后的尸体的味道。”

“脆脆的,就像是……藕节,还是甜的。”

他越说越馋,涎水顺着嘴角滴落。

村长畏惧的回避着他的脸。

他苦笑了两声:“我也知道,这事被人发现,我这怪胎活不成。”

“我后来一直想做个正常人。”冯全继续说道。

“只是我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媳妇生了孩子。”他的面颊上淌下两行泪水。

“我的家里面,满满的都是未出月孩子身上的奶香。”

“我儿子看起来,闻起来都好吃极了。”

冯全的话好像是一阵穿堂凉风,让所有人都齐齐觉得身上一寒。

村长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其他靖宁卫都忍不住去握刀,只有赵鲤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冯全所叙述的那些尸体口感。

熟悉的描述,让她联想到了一种东西。

“继续说。”赵鲤制止郑连继续对冯全用刑。

“随着我儿子长大,我闻着味道,越来越感觉受不了。”

“我无数次幻想,抱着我儿子,将我儿子浸泡进水里,让他变成白嫩嫩的菌子,然后一口吃掉。”

“有一次我甚至将他的襁褓,抱到了泉水边。”

冯全抬头,脸上的表情有些遗憾有些庆幸:“幸好,被我娘子发现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

村长却勃然色变:“你儿子出生后半年,你说你娘子跟货郎私奔了,难道!”

冯全点了点头:“没错,我娘子没跟人私奔,她一直在家中的米糠腌菜缸里。”

“我一天只舍得动一点,吃了大半年呢!”

他絮絮叨叨的分享着心得:“内脏腥臭,骨头太硬。”

“煮熟会坏了本味。”

“还是腌渍出来最有味。”

“盐滋滋的,脆生生的。”

“可是,再怎么算你娘子也只够吃半年,所以你找到了新的受害者。”

赵鲤抱着手臂看着他。

“你不能吃掉自己的儿子,便得找到替代品,对吗?”

冯全听了赵鲤的话,猛的抽泣一声:“我真是个畜生啊,不过是来清泉村游玩的书生,我就将他打晕,扒光扔进了泉眼里。”

“那些黄鳝……”

冯全神经质的缩着肩膀,摆了摆头:“等捞出来啊,就没有腥臭的内脏和硬骨头了。”

“只剩软乎乎的皮囊。”

在场靖宁卫都智商正常,也都看过那具尸体,从赵鲤和冯全的对话中,明白了一些事情。

俱都面色铁青,胸口呕意翻滚。

“那么,那口腌着书生的缸,又是怎么不见的?”赵鲤又问。

冯全却是面露迷茫之色:“前日泉眼涨水,淹了我家,缸子就被泉水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