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姑娘地位高,为给她熬药,厨中专门腾出了一只烧得正旺的小火炉。

汤药很快熬好。

阿盘用托盘托着滚烫的药碗,回到苏三姑娘房前时,却看见林大夫正负手站在长廊的窗前。

苏三姑娘住处在富乐楼的最高层。

照着苏三姑娘的地位,本可以有一间单独的临河小院。

但苏三姑娘都拒了,她喜欢站在高处。

从角楼看去,视线可以不必被河房其他建筑遮挡,越过不归桥,远远的看见河房之外的里坊街市。

苏三六岁自走过了不归桥,就再也没出过富乐院。

对她来说,河房之外,就算是一块砖石都新鲜又有趣。

苏三姑娘住处的长廊末端,却朝着富乐院内部,正好可以看见下面的表演,听见下边的喧闹。

这时的大堂之中,正展示着一副巨大的画。

这是一副画功精致的春图。

临时充作司仪的,是河房最好的说书人。

他巧舌如簧,正极力吹捧着这幅据说是宫廷画师的巨作。

但下边却只传出一阵阵嘘声。

显然,在画的质量就这样时,吹捧只能起到反作用。

阿盘端着药,探头看了一眼,便被那大方展示的春图羞红了脸。

她虽身在富乐院,但年纪还小,并未开脸卖身,仍未经人事。

忍不住咬唇,急急别开头:“林大夫,怎看那种腌臢玩意。”

在她心里,林大夫就是诚诚君子,跟常来楼子里耍玩的男人是不一样的。

她这话只是随意一说。

林大夫却是皱起眉头:“阿盘姑娘为何如此说?”

“春宫图,又称秘戏图,避火图。”

“敦伦繁育,乃人生大事,春宫图可指引无知男女晓情事,意义非凡,怎可说是腌臢?”

林大夫面色严肃,正正盯着阿盘,一字一句道。

阿盘愣了一下,她不知为何平常谦和的林大夫会突然如此严肃。

她本想说两句俏皮话,打趣过去。

却一眼望进了林大夫幽深的眸子。

往常林大夫俊朗的面庞,此时看着阴沉沉的。

阿盘嗫嚅数下,将原本的抖机灵咽回肚子,怯怯点头道:“好,知、知道了。”

见她乖觉,林大夫的脸色倏的阴转晴,微笑道:“这就好。”

只是他的笑容,在看向下方时,又收敛起来:“这世间总有俗物,想要欺瞒众生。”

阿盘已经不敢再接话。

今日的林大夫,十分不对劲。

片刻后,林大夫才深深看了一下下面舌绽莲花,把黑说成白,把俗说成雅的司仪。

好似要将那人的模样深深印入脑海。

“走吧,去给苏三姑娘准备药。”林大夫收回视线,对着阿盘说道。

阿盘这才有些忐忑的跟随林大夫之后,进入苏三姑娘的房间。

房中点着灯,身材窈窕的苏三姑娘侧躺在**,面朝里,身上搭着被子,乌发披散下来,似乎睡着了。

阿盘手里药刚才耽误了一下,有些凉。

她本想询问林大夫是否需要去重新热一热。

林大夫已经接过药,放在桌上。

从药箱之中取出了一个黄色桑皮纸包。

和阿盘想象的不一样,那药包里并不是寻常的淡黄色药粉。

而是一种炭屑一般的粉末。

阿盘待要询问,林大夫已经先将这纸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入了药碗之中。

黑漆漆的粉末沉入碗中,便迅速的化开。

随着一阵淡薄的白烟,碗中腾起一股子腥臊的气味。

阿盘本能的皱鼻,正想发问,那味道一变,成了一种靡丽的香味。

似是花香,又似果香。

其中好似包含了这世间最诱人的香味。

灯火之下,阿盘面上出现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瞳孔微微散开,伸长了脖子,探头去闻。

“真香啊。”她道,说着便忍不住伸手拿桌上的药碗。

“别动。”林大夫一把攥住阿盘的手腕,“别弄洒了药。”

“噢,好!”阿盘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

“快去喂你家姑娘喝下去。”林大夫唇畔挂着一抹笑意。

“好!”阿盘应着,声音有些迟缓。

她去端药碗,原本微微凉的碗壁在林大夫放了那包药物后,竟变得滚烫无比。

药汁子咕嘟咕嘟冒着大泡,沸腾起来。

阿盘捧着碗沿,朝苏三姑娘的床边走。

刚走了两步,房中就传出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

阿盘一双捧着碗沿的嫩手,接触处正发出滋拉声。

就像铁板上煎熟的鹅掌。

但阿盘却是毫无所觉。

她像没事人一样,微笑着道:“姑娘,喝药了。”

阿盘手中药碗的香味,也传进了苏三姑娘的鼻子里。

她身型微微一动,就要撑坐起来。

从桌边到床边,短短几步距离,阿盘的双掌被烫得熟透,连骨头都酥烂。

林大夫立在房中,他没有去看床边主仆两人,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只是背身叮嘱道:“阿盘,记得喂苏三姑娘吃药后,在我的药箱里,取梨膏糖给苏三姑娘甜嘴。”

林大夫说着,阿盘还未回答,下方赏画大会却猛然爆发出一阵喧哗,而后又突然全场一静。

林大夫猛的皱起眉头,即便心中厌恶至极,但他到底十分在意,便推窗朝下边看。

下一瞬,他的瞳孔一缩,愕然张大了嘴。

一副画卷,完全展开。

从巨大花心中诞生出的美丽女人,**坦然的站在天地间。

微微侧着头,看着一条盘旋树上的壮硕黑蛇,伸手想要触碰,面上是孩童般天真好奇的表情,可谓纯洁至极。

但她浓密的长发披散,丰腴的肉体,饱满而有光泽,曲线无一不刻印着**二字。

女人大方展露一双美丽的天足,趾甲如粉色编贝。

足微微前伸,好像是要踏出画轴。

画上女人虽然是简单黑白二色,但光线流淌其上,她就像是真正的活人,可以随时轻启檀口,说出诱人坠入深渊的话。

林大夫立在窗前,已经再也不顾得其他。

和下边无数人一样,愣怔看着与这个时代人们认知完全不同技法的画卷。

一时间谁也没能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