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呀?这到底是为什么?”

玄虚子往常一丝不苟的道髻,被他自己抓挠得一团凌乱。

这倒不能怪他,这个历史在汉代拐了个弯的世界,刚刚才开始灵气复苏几年。

这个世界修士无论基础理论,还是眼力、实战都较赵鲤差了一截。

他们或许可以依靠风水谶纬,和柳树特性折腾出害人的阵法。

但是这样借势破掉却不可能。

依然停留在管杀不管埋的粗糙阶段。

他这模样,赵鲤吓得后退了一步。

要是疯子打人,也不好还手。

沈晏侧身,将玄虚子隔开,张手护住赵鲤。

他的面上也有几分惊讶,玄虚子这样的清虚观高人,徒孙遍天下。

当今圣上也是清虚观的记名弟子。

从来都是仙风道骨衣不沾尘的模样,何时这样失态过?

“砍掉柳树确实可以卸掉阴气,但为什么这些人还活着?”

理论上说,这些砍树的汉子,在落斧的第一下就会煞气冲身,暴毙而亡!

赵鲤心说,因为他们全属龙,斧子上还淋了凤血,能压白虎煞一头。

不过她只是藏在沈晏身后,没有说话。

倒不是藏私,她记得这背后还有些隐情。

没有查清之前,口无遮拦当众说出来,并不明智。

没有得到回应,玄虚子心中着急,就要绕过来问。

这时却听一声怒喝:“你们演够了吗?”

“就让我试试,砍棵树会不会死!”

赵鲤、沈晏正与玄虚子老鹰捉小鸡一样绕。

林著一撩衣摆,朝着河渠快步跑去。

已经跑远了一截,腿脚灵便得全然不像他这个年龄的人。

一旁黄礼还在拱火:“林大人,跑慢点,当心扭伤脚!”

“快停下!”只有知道深浅的玄虚子着急喊道,“林大人!”

那些砍树的人明显全是挑选过的,旁人怎么可能无事。

再有现在柳树几乎快要砍断,那处的阴气泻出如洪流。

扑到人的身上一瞬间三魂六魄冲离体,不死也是痴傻。

赵鲤却反应快得多,已经追了上去。

和玄虚子的关注点不同,她并不在意那个老头子死不死。

她担心的是其他。

赵鲤用八十八人,排布了人符,借阳压煞。

若是多出一个大活人,必然打乱阳气的分布。

这一点阳气,会像掉进油锅里的水滴,让聚阴池里的阴气炸翻天。

若是聚阴池中刚好有其他东西,就会惹上麻烦。

沈晏虽不明所以,但也跟随其后,追了上去。

林著袍角掖在腰带上,将玄虚子的声音抛之脑后。

他们越不让干什么就越有鬼。

他定要揭穿这些奸佞的谎言,让陛下看清楚,这世间哪有什么仙佛鬼怪!

这样的动力下,他激发出无与伦比的动力。

只差一步就要越过赵鲤用礞石朱砂布下的线。

“沈大人,拉住他!”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喝,林著只觉得后脖领一紧,整个人向后腾起。

同时一只小脚伸来,印在他的侧腰,直接将他踹倒出去。

“怎么样?”

沈晏拎着林著后脖领,往后一丢,快步走到赵鲤旁边。

赵鲤蹲下身查看,红白的线圈上擦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死老头子,活腻了你自己撞死去!来这祸害什么?”

赵鲤头也不回的怒骂一声。

从后腰挂着的皮口袋,掏出一把礞石粉想要补上缺口。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哗啦啦的响声,第一棵柳树轰然倒下,随后第二棵,第三棵……

只听轰隆一声,青天白日一声响雷在天空炸开。

无论是近处的赵鲤沈晏,还是远处的民夫、戍卫外围的卢照等人。

每一个活物,都在瞬间感觉到了一阵,令所有生者本能反感的气息。

难以言喻的腥臭,夹杂着将人骨髓冰痛的阴寒冷风刮起。

林著捂着后腰躺倒在地,被赵鲤那一脚踹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生气的,还有赵鲤那一句话。

他堂堂大学士,被谁骂过死老头子?

这个孽障还踹他!

他颤颤巍巍抬头去骂时,却看见了令他永世难忘的场景。

乌沉沉的黑云压下,涌动中遮天蔽日。

一条条连接天地的黑色龙卷风,像是仰天长啸的怒龙,在不远处肆虐。

阴云旋风之中,清晰可听凄厉的哭号。

林著看见一个哭嚎的人形虚影,卷入旋风之中。

被烈风旋去皮肉,骨骼寸寸碾碎成灰。

这些肆虐的风卷,却被地上的细细的线圈阻挡,如设雷池,不越一寸。

一步之外阴风肆虐,一步之内微风拂面。

在黑沉沉的阴云里,只有八十八个金色小点散发着微光。

不,还有一个光点。

林著张大了嘴,转头看去。

赵鲤正挡在细细的缺口前,双手合十,掐着镇山诀。

身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将溢出的阴云,顶回缺口。

面色苍白,一线血色顺着唇角滑落。

第一时间被赵鲤拉到身后护住的沈晏,愣愣看着身前娇小的身体。

“阿鲤!”

沈晏不敢去触碰她。

正不知所措之际,眼尾余光红影闪过。

肆虐的阴云之中,一个盖着红盖头,穿着嫁衣的身影缓缓浮出。

就像一套飘在空中的衣服,直挺挺到了赵鲤面前。

与赵鲤贴脸站着。

龙凤盖头轻轻晃动,赵鲤可以嗅到一股香烛的气味。

那身影双手藏在长长的袖中,缓缓抬起,摸向赵鲤的脸。

沈晏和林著同样看见了这一幕。

林著怪叫了一声,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些什么。

“滚开!”

沈晏满脸厉色,跨步上前,挥刀斩去。

雪亮长刀却直接从嫁衣上划过,劈了个空。

以身堵住缺口,对此时的赵鲤来说是非常大的负担。

只是退一步,阴煞之气爆出,赵鲤不一定能活,身后那些人,一定会死。

她掐着镇山印死死顶住。

身体中的内脏,每一寸皮肤随着呼吸都撕裂一般的疼痛。

沈晏护在她的身边,雁翎刀挥砍却落到空处。

赵鲤想要告诉他,本体还在芳兰院中,这个分身可用舌尖血驱散。

但她张不开嘴,说不出话。

一双阴凉的手,捧住赵鲤的脸。

“找到你了。”

鲜红龙凤盖头缓缓在视线中放大,红嫁衣与赵鲤重叠。

一阵寒意传遍身体,几乎夺去她的心智。

正在此时,身后拂尘抽来,一张黄纸符,贴在了赵鲤身上。

随着一阵暖流,虚影从赵鲤身体中弹出。

尖叫着倒飞回阴云之中,卷入狂风,碎如飞絮。

玄虚子,终于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