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阳一行人从客栈出来,沿着长街缓缓离开。

街角的茶楼上,一只手轻轻放下竹编的帘子。

“卢爷,为首的是户部侍郎赵淮的长子赵开阳、还有吏科侍中甘民次子甘瑜,国监司业严正长子严户……”

一个便衣校尉翻阅着无常簿,一一将客栈一行人的身世家底道出。

从这些人进入客栈布控圈子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在调查他们的情报。

卢照也一身便服,坐在桌边饮茶,闻言面上扯出一个冷笑来:“户部侍郎赵淮长子,赵开阳……”

那校尉愣了一下,不知卢照是不是顾忌赵鲤,有些犹豫道:“这赵府是赵千户本家,我们是不是该问问赵千户的意思?“

卢照斜眼睨他一眼:“着人传信给郑连,叫他给赵千户带个话,就说此事牵扯到赵家,要不要弟兄们留一手。”

那个校尉拱手点头领命而去。

正好与两个壮硕汉子擦肩而过。

这两个汉子倒也都是熟人,一个是之前合作过的马百户,还有一个就是曾被赵鲤救下的络腮胡汉子。

他们两人同样一身便装,腰间系着巴掌宽的牛皮革带,一副游侠打扮。

在他们身后,是穿着绫罗绸缎的李庆。

李庆胎里就带着咳疾,白面皮时不时咳嗽上两声,看着就是一个中等家境的年轻公子。

他们三人一并进来,看见卢照边齐齐一拱手:“卢爷!”

卢照放下茶杯,起身仔细看了他们的打扮。

满意的点点头,只最后拍了一下李庆的手:“旁的都行,就是你这两只手虎口的茧子,想法子挡一挡。”

李庆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手,他常年使的是双刀,两手虎口是一层厚厚的茧。

李庆顿时垂下头去:“是卢爷。”

卢照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靖宁卫也是提头的活计,以后谁知会接触多少牛鬼蛇神,平常出任务都小心点,能不露破绽就不要露破绽。”

又对最年轻的李庆叮嘱了两句,卢照看他寻了两张布带缠住虎口的茧。

三人这才并肩出了客栈,一路走到了一处牌楼旁边。

大景盛京明面上是禁赌的,但这里是河房,黄赌一条街。

街面上赌坊挂着茶楼的幌子,就这样大剌剌的开在牌楼旁边。

门前立着两个店小二。

但这两人肩头搭着油腻腻的毛巾,衣襟敞着,露出浓密的护胸毛。

与其说是店小二,不如说是望风看场子的泼皮打手。

看见李庆带着两个护卫样的汉子过来,三人都是生面孔,小二迎了上去:“几位来我们茶楼,有何贵干啊?”

李庆心说这问话就不像是正经做买卖的。

他没有说话,一边伪装的马百户上前一步道:“我家公子来玩两把。”

说完隐蔽的对着这小二挤了挤眼睛。

这小二的看了一眼时不时咳上两声,病秧子似的李庆,唇角扯出一个笑来。

心道原来不知是哪来的愣头青,被街面上的混子哄骗来赌博耍钱。

这种人傻钱多的,正是他们最欢迎的!

店小二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一左一右的让开:”公子里边请!”

李庆负手跟着他们往里走。

这间茶楼外边看着不大,但里头很深。

路过冷冷清清脏兮兮的大堂,从后院的一个小角门进,通过一道长长的巷子。

便能听见里面牌九马吊的哗啦碰撞声。

这里面的赌徒竟是奋战到了天亮。

又从一道隐蔽的小角门进去,便能进了一处乌烟瘴气的大堂。

里边满是蜡烛燃烧后的烟气,昏暗的屋内,都是一桌一桌的赌徒。

李庆微微眯着眼睛,面上挂着好奇,在这些赌徒身上扫了一圈。

常理来说,一般的赌局早晨也该散了,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这处的赌徒,现在还依旧亢奋,全部围在一个青衫年轻人旁边,大声的鼓噪。

那年轻人虽是文士书生打扮,但面上的表情与读书人没有一点关系,他双眼通红,额角颈侧青筋暴起。

正紧紧的盯着骰盅,跟着身边的赌徒高声大喊:“开!开!开!”

在这青年书生的面前,竟堆着一大摞筹码,显见赢了不少。

坐庄的庄家是一个唇畔两撇老鼠须的中年人,干瘦,看着就不是省油的灯。

现在这人却是不停的抬手擦拭着额上的汗珠,手掌盖在骰盅上,在赌徒的鼓噪下,一时间漏了怯,不敢开盅。

引着李庆马百户进来的那个店小二,也没料到里边是这样的场景。

马百户上前一步,悄声道:“兄弟,你们庄家是不是失手了?”

店小二没有回答,只是面色铁青。

“开!开!开!”

赌徒们跟随着那青衫公子下注,赌大的那个格子里堆满了散碎银子和筹码。

这一庄,他们若是胜了,定能翻本。

手掌盖在骰盅上的庄家,却迟迟不敢开。

他是赌庄老手,手上的功夫不知道坑害得多少人倾家**产。

他很清楚骰盅里细微的变化。

他之前分明摇的是小,现在骰盅里的骰子,却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弄过,变成了大。

庄家热汗长流,按住骰盅的手微微颤抖。

就在此时,一个打扮光鲜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走到庄家的身后,竟是不由分说,将骰盅一扣,弄乱了里边的骰子。

庄家见到他来,长出了一口气:“当家的。”

赌徒们顿时不干,骂骂咧咧就推攘起来。

那中年男人在一片骂人的声浪中,满脸堆笑道:“今日超出营业时间,不再赌了,这把自然不算,早先各位也赢了不少,见好就收吧。”

说着一挥手,身后数个彪壮的汉子走到了这些赌徒的后面。

这些混油了的赌徒知道庄家是翻脸了,识趣的不再说话,各自悄悄取了赌本回来,顺着墙根就溜了。

只有那个面前筹码堆得像是山一样的青年书生,不满道:“什么叫超出营业时间,你们就是赌不起想耍赖了!”

他说着,将面前桌子一推:”我不管,今日必须继续。“

众人只当他是赌红了眼,不知好歹。

但李庆心细,敏锐的察觉到那个青年的袍子下摆正微微颤抖,竟好似在害怕得抖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