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绸,漫天红宝石似的血点飞溅。

赵鲤一身浅紫罗纱,半边溅上污血染成酱色。

在她足下,显露出异变的阴阳师与鬼神尸首堆积。

她发难太快太突然。

在场阴阳师,还沉浸在寄名祭坛垮塌的震惊中。

他们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强敌出现在安全的京都核心腹地。

赵鲤骤然发难,让这些阴阳师与结契的鬼神损失不少。

赵鲤并不恋战。

她此行目的也不是为了杀人。

足下一点,朝着她早先看见的那个八足鱼祭坛冲去。

趿拉着木履,长发罗纱累赘,让她速度较之平常稍微慢了些。

但永久无损的刀刃,极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发黑的血汩汩流淌,将地面染得一片狼藉。

原本充斥神宫中的熏香气味,都被血腥压了下去。

赵鲤右手挈长刀,宽大袍袖挽起,露出一截玉色的腕子。

手臂扬起落下,湛青刀锋似一道银色闪电,所过之处,皆一刀两断血肉横飞。

八足鱼的罐子便在数十步开外。

赵鲤脚步一顿,从旁闪躲了半步。

两柄恍若冰雪凝结的薙刀,交叉钉在她身侧半尺。

那对周身皆白的双生子,各持一柄薙刀看着赵鲤。

两人嘴唇开合间逸散出大股大股寒雾,直到这时偶人般冷漠的双子淡色眸子中才露出愤怒情绪。

“无礼!”

她们齐齐一声呵斥,周遭温度骤然暴降。

地面生出一层冰霜,连草叶都凝结,数只冰柱突生,朝着赵鲤刺来。

随着一阵簌簌之声,赵鲤身上被血打湿的衣衫冻结,欲作枷锁将她困锁在原地。

“主人小心。”

迈着小短腿跟在赵鲤后面的企鹅丘丘,小心肝都提到了嗓子眼。

它以为赵鲤避不开,眼角急出两点泪花便要上前帮忙。

但它实在战力有限,小短腿还没跑到近前,先看见双生子手中薙刀毒蛇吐信一般朝着赵鲤喉部心口点来。

企鹅丘丘浑身短毛倒竖之际,赵鲤挂着一层白霜的长睫轻颤。

下一瞬,只听呲啦碎裂声。

强行撕开冻住外衫的赵鲤,举刀架住双子薙刀。

而后在双子骇然的视线中,好整以暇举起空出的那只手。

将斜刺里刺来的数根冰柱一拳击碎。

漫天散碎冰凌在月光之下像是银粉,抛洒在赵鲤扬起的唇角。

手握薙刀的双子心中一惊,便听赵鲤问道:“看什么呢?”

出生时便手牵着手的双生子默契十足,两人同时向后一跃,下腹发出蠕蠕之声。

但比她们动作更快的,是赵鲤的刀。

双生子被一刀横切。

虽未能斩成两段,却也开膛破肚。

下腹中的东西掉出,蠕虫般一团口含木牌契约的玩意被赵鲤一脚踩碎。

哗啦啦——远处象征着双子契约的祭台垮塌。

赵鲤一抹睫毛上的冰凌,跨过两具尸骸。

她冲杀之余,斜眼看了一下企鹅丘丘:“你哭了吗?”

白担心一场的企鹅丘丘,不敢阴阳怪气,满腹怨气只化为一声包着眼泪的抱怨:“主人是坏蛋!”

随风传来赵鲤的笑声。

赵鲤与企鹅丘丘这番对话,自然而然使用的是大景官话。

这叫闻声之人无不骇然。

“大景人?”

目睹孙子头身两段的卜部氏老者,双目欲裂。

卑鄙怒骂之言还没出口,他苍老的脑子里猛闪过一个念头。

卜部氏老者扬声喊道:“别让她靠近海幸御子,张开结界。”

喊完,卜部氏老者手握一柄短刀正胸一刺,眨眼间皮肤肌骨如沸腾的浓粥。

翻滚着泡泡,肿胀为一只巨大的蟾蜍生物。

口中衔铜钱,形如附子蟾,背部满是坑洞。

听它命令,神宫之中阴阳师总算有了主心骨。

抛洒出大量黑底符咒,一道亮红薄光缓慢自地下升起。

卜部氏老者化身的妖魔极大,粗壮的腿部紧绷一瞬后高高跃起。

从赵鲤动手至今,细算来不过十几次呼吸。

但遍地尸骸已告知卜部氏老者,这孤身而来的人只怕京都无人是她对手。

它最清楚,亡故的族人卜部曾文在大景水宛策划了什么。

存了必死之心,前来拖延赵鲤脚步。

然而,晚了。

赵鲤已经冲到了那装着八足鱼纹样的祭台前。

四周祝连绳齐齐发出嗡鸣,象征神性的光芒升腾起,却没能让赵鲤停下一秒。

弑神,赵鲤专业对口。

一斩将祝连绳斩断,她双手握刀刺入黑瓮中。

“嗯?”

这一刺,赵鲤神色一凝,手感不对。

她向后一跃,听见那落下的蟾蜍发出绝望哀嚎。

“打开了。”

“海幸御子的束缚被打开了!”

阴阳师们仓皇的声音告诉赵鲤,事情又变得有意思了。

但见那口黑瓮中,汩汩流淌出大量沥青样的黑水。

浓稠黑水咕咚咕咚淌了好些,随后一只新鲜章鱼脚从瓮中滑落。

在黑水中蠕动了两下,竟直立而起。

它像捕食的蛇,先将青褐触须对准赵鲤。

但又察觉到赵鲤难惹,旋即竟是一弹朝那只巨蟾蜍去了。

卜部氏老者化身的巨蟾蜍,从跳过来到被章鱼脚钻入身体只眨眼。

若非它惨叫连连遍地打滚,赵鲤都要怀疑它是故意来送的。

那只章鱼脚黏着在巨蟾蜍身上,无数章鱼须从蟾蜍后背密密麻麻的脓包中挤出。

水草似的晃动,跳着怪异的舞蹈。

天上月相浓云遮蔽,雷声隆隆。

平地飓风起,有风暴从堺港爆发。

巨大水龙卷通天彻地,八爪章鱼攀在水龙卷上,乘风暴朝着京都而来。

这会赵鲤倒也猜出因果了,她无语至极的失笑:“你们束缚了海幸彦的御子?”

海幸彦,倭国神话中被诅咒子子孙孙为山幸彦看家护院的海洋神。

赵鲤转移视线,果见在黑瓮中看见了一只巴掌大的断鱼钩。

鱼钩为山幸彦的代表物,也是让那八足章鱼看家护院的信物。

方才被赵鲤一刀毁了。

满身都是触须的巨蟾并未回答她,只沉重喘息一声吼,突出的蛙眼怨毒看着赵鲤。

“唇亡齿寒,风暴从不只针对我们。”

污染御子驭风暴肆虐,大景想来亦无法幸免。

这样一想巨蟾觉得身上的痛都淡化了些,它呵呵笑了两声。

仰头还想看赵鲤什么神情,下一瞬脑袋被长刀剁成两半。

“笑个屁!”

赵鲤踩在巨蟾头顶,看它整个眨眼间化为剧毒的黑水。

一滴冰凉的雨落在她脸上,接着大雨倾盆。

四处看去,发现阴阳师竟都没跑,还在维持笼罩神宫的结界。

大概这些家伙也都晓得,束缚并污染了一个神子当看门狗是什么下场。

天边雷云隆隆,雷电如蛇在云层中穿梭。

数十柱飓风,卷着碎木泥土各种畸变动物和妖邪的尸体朝着京都合拢而来。

几乎有整个京都城大小的八爪巨鱼,呕吐着黑色毒水,朝着神宫上方的结界探出触须。

薄薄的结界,肥皂泡似的啵一声散开。

地动天摇中,赵鲤一边避让天上落下的毒水,一边揉着丘丘的脑袋:“你就不能派上点用场吗?”

她朝着山下跑,打算先开溜到相对安全之地,冒险请太岁来收尾。

被她夹在手臂间揉脑门的丘丘,圆脸蛋变形了两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主人我们跑……”

它突然一激灵,将后半句话咽下。

豆子眼中精光闪烁:“不过话说回来,有时丘丘我还是可以力挽狂澜的。”